“四卫不在神都,金吾正在换人之际,再没比这更好的时机。”长信宫内,一妇人曼声道,“若要我崔族得活,只在这朝夕间,错过便没有了,慈音。”
崔太后跪在蒲团上,纱幔在她身后扬起来,檀香缕缕冒出白烟,佛像在前。
她拨开香炉里的灰烬,并不回身看那妇人,只低声喃喃:“孤好像许久没见瑞儿了。”
宫阙幽深,长信宫更是清静。
徐释真抱着瑞儿穿过一重又一重宫苑,直到最深处的佛堂大门徐徐推开。
穿堂风掠过褐色的纱帐,一层一叠遮住了阳光。
徐释真抬头,神像金身巨大一座,正低眉俯视着她——佛陀慈悲六道,可她为什么只觉得惶然?
崔太后手上一串红褐色的珠子,坐在金丝檀木椅上,她依然有庄重的气势,如同肃穆金像化形。
释真慢慢跪了下来。
“妾徐氏,携子瑞儿向太后问安。”
拨弄珠子的声音停了。
崔太后轻轻一抬手,“起身吧。今日只当是祖母见见孙儿,不用拘这些礼数。”
太后略带薄茧的手划过孩子幼嫩的脸庞,瑞儿很乖——他总是很少哭闹,只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然后古灵精怪地抱住了太后的一截食指。
徐释真吓了一跳,匆忙掰开小孩子的手,“瑞儿,不可以这样。”
崔太后不过一笑,“他才几岁,怎么能听懂大人的话呢?”
说罢,太后招手叫来女官。
郁屏立刻端着金漆盘上前,太后将上面的一层黄布掀开,里头放着一条金镶玉的项圈。
“瑞儿满百日那时,孤在长信宫养病,没能亲手给他送生辰礼,今日补上。”
她亲手扶起孩子的后颈,将那灼眼的项圈扣上。
瑞儿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玩具,咯咯笑着。
孩子被太后抱在怀里,徐释真心有惶恐地坐了下来。
太后似要与她忆往昔说家常,悠悠道:“从你嫁入东宫到现在,也快要两年了。释真,你可知当时子声为何选中了你?”
徐释真摇摇头。
太后又笑了,“因为礼部送来的画像里,你是第一张。”
徐释真闻言,不解地看向崔太后。
崔太后继续道:“子声看得很清楚,他知道选谁入宫,对于女郎而言,都不过是表面风光。”
表面风光,内里,是个有苦难言的悲剧。
徐释真眉目间晕着惨淡愁云,她轻轻道:“所以呢?虽然陛下看得清楚,可他不是照旧随波逐流?”
萧颂若真的能理解徐释真的有苦难言,早在最初,他就不该选任何一个人。
心里看穿了、看透了,举动却还是循旧例,有什么用?
崔太后幽幽望着她,忽道:“其实在你之前,子声亲自选中过一个女郎。但那女郎不愿意入宫。”
徐释真垂眸想,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入东宫时,柔弱又文静,我起初觉得你和那个女郎很像。”崔太后徐徐道,“后来才发现,你们根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她有事习惯憋闷在心里,耗死了自己,也不肯对旁人说一句。但释真,你比她要稳得多、也有胆气得多。”
长烟凝在崔太后眉间,她的神色与声音逐渐变得朦胧。
“你在宫里,会比她过得好很多,很多。”
徐释真无言。
她不想知道那个女郎是谁。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想在宫闱里活下去。
暮色苍茫,天一点一点暗下来。
崔太后在金像之下一动不动,只对徐释真道:
“再陪我坐一会儿吧,释真。”
甘露四年九月十四,时逢暮秋。
千秋殿暗灯之际,忽有一片黑云沉沉压阵,摆成一道灵蛇长阵,脚步声震天,以破风之势卷入大殿之内。
刀光顷刻间劈山震海,发出地动山摇的锵鸣。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一刹,直直刺进了“千秋万代”的金黄牌匾之中——
这是个普通的、静寂的夜晚。
四卫各自北上南下,神都最空荡的时机。
没有人想过羽林卫在圣上的眼皮底下与人暗渡陈仓,一刻之间地覆天翻,无尽的漫长的黑夜里,千秋殿的侍卫甚至来不及举起刀剑。
“所有人!即刻退守大殿!”
“退守大殿!护驾!”
这夜羽林卫不再是羽林卫,生死不惧地成了株连九族的反贼。他们只能闯进去,只能以搏命般的架势将刀架在天子的脖颈上,方有浴火涅槃的一线生机。
千钧一发之际,千秋殿的灯霎时亮起!
在动摇不安的火光里,手持天子剑的萧颂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面罩下的那张脸——
黑甲的羽林卫,天子近侍。
那是尚未被夺权,却本该要退出朝堂的天子表兄,崔升。
神武门外,山雨欲来。
羽林卫的铁蹄几乎穿墙而过,长刀如弯月,直直砍断了守门侍卫的脖颈。铜环“砰”的一声砸在朱门上,鲜红的血溅上崔荧无情的铁面,他振臂一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