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内侍自小就侍候他们两兄弟,早年在东宫,越王开府后,又被萧颂派到府里主事,在王府里颇有声望。
萧领一方面感念他,另一方面又知道他是萧颂派过来的,不得不礼遇有加。
但是这回他不仅擅作主张去千秋殿,还真摆起长辈的派头来了!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公文都堆满了案头,先生怎么能拿这等小事去打扰皇兄!”萧领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薛内侍却抹抹眼泪,“这……奴婢也是着急,且……且圣上说他已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了,三个月内定会为殿下挑好王妃人选!”
萧领只觉气血上涌。
他皇兄是什么人?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狠角色。
有些事不提便罢了,一旦过了他的眼,百日内那是一定要看到结果的。
越王殿下的婚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确实是皇室一桩该放在心上的事。
问题是萧领真的不想拿这些去打扰萧颂和萧令佩。
何况……何况他的姻亲如果真的被皇兄放在心上,背后一定是大有操作空间的。
萧领身份很敏感,圣上惟一的兄弟,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又掌了实权。
他要是不谨小慎微,很容易就招惹是非。
而且如今……
如今他也不算彻底置身事外了。
萧领疲惫地闭了眼睛,挥挥手,“先生下去吧。”
他手撑着太阳穴,蹙眉细思。
想他这如履薄冰的二十二年,想他更加战战兢兢的未来。
左边是万人之上的君主,右边是血脉相连的姐姐。
旁人看不出来,可是萧领知道。
他能从萧令佩烧着灼灼烈火的眼里看出来,她已经不满足于现状了。
他也能从萧颂愈来愈紧绷的脸色里感觉出,他开始提防萧令佩了。
这场貌似无声的兄妹之争里,最不能有立场的,就是萧领。
他该一动不动的。
但……
他从书房的窗外,望向临水而立的抱琴楼。
但他却已经摇摆过了。
若“婚事”这个砝码再被放上天平,恐怕他的立场,只会越来越倾斜。
萧领无声地叹着气。
转眼迎春花开遍,萧令佩与林世镜启程前往陇右道。
出城那日,王若芙没来。
萧令佩上马后,瞥了眼身后穿墨色轻裘的林世镜,不屑道:“小林大人看不见,谁去搭把手?”
侍从一个个都噤声,夹紧尾巴做人,知道这是公主因着旧仇,故意触林大人霉头。
林世镜却从容,动作利落地上了马,一点儿也不像个瞎子。
他坦荡道:“多谢公主挂念。”
萧令佩嗤笑一声,“怕你耽误事儿罢了。”
说罢,她一骑扬长而去。
一路走了将近大半个月,出凤阴关时,纵时间紧急,萧令佩还是坚持下令停留半日。
副将犹要劝,却被林世镜抬手拦住,“元帅自有分寸。”
萧令佩瞥了他一眼,拂袖远去。
林世镜在二楼吹了会儿北疆的风。
这也是他熟悉的地方,几年前,他也常往返神都与凤阴,率右骁卫和神光军击退乌丸数次。
现在是穿不了甲,也握不了剑了。
风盈袍袖,他靠着栏杆,像个彻头彻尾的文士。
纵把栏杆拍遍,执剑开疆的人,也不是他了。
萧令佩其实哪儿也没去。
她在大漠的一块石头上坐着。
石头又硬又凉,凤阴还没回暖,裹挟黄沙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她望着起伏连绵的月行山,望着辽阔无垠的金沙,灼日仿佛就在手边,滚烫了她的手背。
呼啸的狂风、黑鸦的嘶鸣,万物粗糙而苍劲。
这就是楼凌从前十一年镇守的地方。
她一个人吹了会儿风,正要走的时候,遥遥却走过来一个影儿。
是楼凌惯用的副手小华。
只见小华左右看了看,随后眼圈儿倏地红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手里长刀出鞘,悲愤低喝道:“你……你害死了元帅!”
萧令佩根本没对他设防,完全来不及躲,生生受了这一下,手臂刹那就汩汩流血。
她疼得咬紧牙关,却仍保持清醒,疾言厉色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