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玉阶上的圣人终于开了口:
“当年因你是四案头功,此事朕暂时搁置,但,做错了事,便要付出代价。芙卿,汝第二罪是为——贪墨受贿。”
柴闳叩了头,带着浓重乡音磕磕绊绊道:“卑……卑职当时看见,王……王大人……递了一个箱子给谁,然后,然后王大人发现了我们……马上就要把我们杀了……还,还好我……卑职幸运,捡了一条命……”
“你胡说。”王若芙重重踉跄了一下,“我从未……从未在乐川驿递过什么箱子,更没见过什么人!”
她明知事到如今,圣意凌驾律法之上,她已是必死之局。
但王若芙仍直视萧颂,据理力争:“四年前,我不过是挂职兰台的无名小吏。所有文章都不曾署我王若芙的名字。敢问圣上,我为何贪墨?我受贿有什么意义?”
她转身看着噤声的群臣,窗外的雨仍在绵绵下着,洗不去禁宫青砖上蒙的灰尘。
“诸位同僚当真觉得今日对我王若芙的指控都是真的吗?今朝蒙受不白之冤的是我,诸位若再静默下去,又焉知来日有苦难言的不是你们?!”
齐策心里正奇怪,探头去找林世镜,然而还没等他看清林世镜的神色,就又听萧颂道:
“你的文章,你所谓的真相,不就是你受贿的理由吗?”
齐策心头轰然一震,一瞬间只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抬头看王若芙,果然见她已彻底怔在原地,琉璃般剔透的眼睛像被挖空了。
打蛇打七寸。要杀死王若芙,先要毁掉她支撑至今的信仰。
给她的文章泼脏水,给她奔走南北的七年泼脏水。
而泼脏水的那个人——
“若芙。”
一道清如山泉的声音徐徐自百官阵列中传来。
王若芙错愕回头。
林世镜凝望着她,一身绯红。
她忽然觉得他身上的绯袍由她的鲜血染成。
“南广毒窟案的罪魁祸首,并非县令戚鹰。”林世镜怜悯地望着她,娓娓道来,语声那样温柔,像每一次哄她吃饭睡觉,“真正的祸根,在郡府。但你只写到戚鹰。因郡府里有人赠了你一大笔资财,恳求你在文章中将他们的罪孽隐去。一直到我去南广收拾残局,才发觉此事。”
王若芙一颗心凉到了谷底。
是啊,是谁给萧颂呈的证据呢?
能在短时间内作出这么多伪证,桩桩件件刺在王若芙最痛之处的人还能有谁呢?
除了他林世镜,还能有谁呢。
她悲愤已极,只是笑。原来最防不胜防的,还是枕边人。
萧颂无波无澜地打断她:“文书证据,栖池已经交到千秋殿,待今日事毕后,朕会移交秋官查清此事。”
“还要怎么查清?”王若芙眼眶发红,“难道不是圣上想让他们查出什么,他们就查出什么吗!”
内侍监高声道:“王大人!您逾矩了!”
“我说我从未做过!我说这一切都是污蔑!”她回身死死盯着林世镜,“是你在污蔑我,是你背叛我。你如果真的早知道南广案有问题,你为何不说?你如果早知道我是那般不堪的人,又为什么和我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林栖池,你我道不同就算了,各自离散便罢!今日你手段如此下作,真教我恶心。”
林世镜情绪平静,缓缓道:“你愿意如何看我,都随你罢。左右我从前被你障了目,眼下却已看清。志不同道不合,终究难长久。从前是我一意孤行,今日圣人百官为证,你我夫妻缘尽,分道扬镳。”
一旁看着的齐策脑子都快烧干了。
一团乱麻中他垂死挣扎,忙跪下问萧颂:“可是……圣上,若说王大人贪墨受贿,那她资财流向何处?这……这没有证据啊。”
“有的。”
回答他的是林世镜。
齐策瞬间僵住了。
他有种不好、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千秋殿大门再度打开,逆着风雨而来的黄衣身影——
那么熟悉,又那么致命。
王若蔷怀胎四月,肚腹微微隆起,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
“民女王若蔷,来呈上姐姐王若芙近些年接济太原的资财账簿……”
她是最后的证人。
她是杀死王若芙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若芙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她刚和王若蔷对上眼神,整个人便软倒在地上,几乎要昏死过去。
齐策手忙脚乱接住她,刚碰到她手背,才发现烫得惊人。
王若芙费力支撑起这副骨头,面色浮红越发严重,她先看了眼林世镜,见他多情的桃花眼光华如旧,一如往日。
她闭上眼,认命般笑了笑,声音很轻很虚弱:
“其实你已经复明了。”
只是一直都没有告诉她。
而后,王若蔷来拽她的衣袖,“姐姐……”
王若芙用最后的力气挥开了她,这个曾经最最疼爱的妹妹。
看啊,萧领背叛了萧令佩,王若蔷就背叛了她。
天下可怜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