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莲还站在窗前。正午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能挤进栏杆里的阳光全都在殷莲的脸上身上,衬得她像一尊金光闪闪的佛。
“殷莲。”葛妙喊她。
殷莲下意识地转身,她站在光里,葛妙险些要合十双手去拜一拜她。
“怎么不吃药?”
殷莲的眼睛很缓慢地眨了几下。她像才看见茶几上的药袋和早饭,说:“不想吃。”
“怎么了?”葛妙走向她,耐心地问,“发生什么事?”
殷莲朝葛妙伸出手,邀请她和她一起踏入这金光满满的地方,一起扮演能够普度众生的佛。
葛妙的脚步在殷莲指尖前停下,“手怎么了?”
殷莲一怔,收回手摸一摸指尖,茫然地说:“手没事啊。”
“那你怎么了?你不是不吃药和早饭的人。”春天的时候明明已经跑了还记得回来偷药的。
“我的胃很满。”殷莲反手指向自己的肚子,“身体沉甸甸的,我吃不下去。”
“药也吃不下吗?”葛妙的手摸上殷莲的额头,没有发烧。
“嗯。”
殷莲看起来确实恹恹的。
她昨天和江副队长谈了一场时间很长的话,或许是说起往事让她伤心。殷莲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会使用情绪词汇,说什么‘胃很满’,‘身体沉甸甸的’,恐怕只是为了替代她不懂得的‘难过’这个词。
想到这里,葛妙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她大叹一口气,准备帮殷莲去找俞医生。
只是人刚一转身,殷莲就叫她:“葛护士,你要去哪?”
葛妙:“我去帮你叫俞医生。你可能是难过了,我让她帮你开解。”
“不要。”殷莲闷闷的,“你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葛妙面向殷莲,盯着她的眼睛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你。”
“为什么要开导我?”殷莲歪头,“我没有难过,只是吃不下饭,吃不下药。”
葛妙忍不住叹气,就像她明知道自己不应该来管殷莲一样的忍不住。“这个表现就是难过。心里难过。你昨天和江副队长说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殷莲扭过头。
栏杆外面的景色是她看了两年多的景色。同样的草地,同样的大树和同样的喷泉。两年里殷莲看出它们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也看出它们随着时间流逝而长高或者破败。她从来都没有为它们的改变多驻足过一秒,今天却认认真真看了一上午。
她看着风吹落树枝上为数不多的树叶,树叶飘摇,落到草地,落进喷泉。她的胃和身体其他的器官都变的沉甸甸的,仿佛吹落的树叶上有拴着她身体器官的线,拉动它和殷远峥拉动她脖子上的金锁有同样用处。
“……我杀了我妈。”再开口时,殷莲的嗓音有些沙哑,“爸爸说妈妈病了,我爱她就要帮她。所以我用枕头捂死了我妈。后来爸爸得了癌症,我像当年帮妈妈那样,也帮了爸爸。”
爸爸说,那是帮忙,那是爱。
十七岁的殷莲站在icu病房门口,很自然的想到十二岁时父亲要求自己对母亲的帮助。
探视时间到了,殷莲进入icu,帮爸爸拔掉了他的呼吸机。
“我爱爸爸。”殷莲仰起头,阳光让她合上眼睛,她从普渡世人的佛沦为信仰破碎的凡人,“他说爱一个人就要这么做。”
在电钻轰隆隆的声音中,姜曼榆的墓被打开。
江寄林俯身打开她的骨灰盒,取出黑色牛皮封面的日记本递给卜甜。
卜甜吹走日记本上沾着的骨灰,随手翻开的一页里,姜曼榆娟秀漂亮的字迹写道:‘终有一天她或许会理解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时伤害才会真正浮现,将她淹没。’
‘而我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