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休云站在6号车厢内,第一次仔细看清了凌荇。
凌荇看起来很小。‘小’是身量小的‘小’,也是年纪小的‘小’。她小小一团躺在床上,因为不舒服浑身出了很多虚汗,头发丝黏在额头上,看起来乱糟糟的。她紧闭的双眼让人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能顺着长长的眼缝猜她的眼睛一定不小。凌荇翻了个身,一滴汗顺着额头落到她小巧的圆鼻头上,很快又坠落,融进枕头里,只留下一颗毫不起眼的圆。
江休云找来一把铁质的高椅子,在凌荇身边坐下。
江寄林她们去找药,江休云主要负责看住凌荇。水痘最让人痛苦的部分不是发烧和起疹子导致的疼痛,而是水泡带来的瘙痒。
凌荇从小到大都不肯忍的。身上哪里痒,她一定要挠。江休云就要在凌荇伸手去挠水泡的时候捉住她的手。
殷莲也在这间车厢。
江寄林他们让她待在这里。反正殷莲得过水痘不会再得,反正殷莲会被自己答应和凌荇回江州的承诺绊住脚。
殷莲坐在凌荇的对面,另一张下铺,双手握着床沿,脊背挺直,乖乖学生的样子看江休云时不时伸出来抓住凌荇的手。
“她会生气。”
当江休云又一次抓住凌荇的胳膊时,殷莲很突兀地开口。
江休云按下凌荇的胳膊。她没有回头,语气冷淡:“随便她。”
殷莲不再说话。凌荇也确如她预料的,在下一次江休云抓住她胳膊时不满的皱起整张脸全部的五官,“放开!放开我!”
那双眼缝很长的眼睛睁开,凌荇大大的眼里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泪,“我好痒!你放开我!让我挠挠!”
江休云不言语,握着凌荇手腕的手加重了力气。
“你放开呀!”大概是刚才睡好了,现在凌荇明显有了力气。她晃动着自己的胳膊试图甩开江休云的手,但江休云不放她。
“我真的要痒死了,你放开我!放开!”
“你杀人的时候。”江休云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有没有人这么对你说过?‘放开我,我不要死,求求你,别杀我’。有吗?有吧。那你放开他们了吗?”
你放过那些无辜的人了吗?
江休云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眼前的人绑架了她的孩子。坐在她身边的人杀害了她孩子的亲生父母。她知道眼前的两个年轻女孩各有各的破碎,各有各的疾病,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伤害就是伤害。
她们选择伤害别人,也必须要接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至少她们现在就必须面对受害者家属的小小报复。
江休云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没有杀了凌荇和殷莲,她甚至答应哥哥对她们进行人道主义的照顾。
凌荇不能再要求自己对她有什么温柔的态度。江休云只是母亲,又不是圣母。
凌荇瞪大眼睛,生病的躯体让她没有健康时那么有力量,可她还能发脾气。她挣扎着要踹江休云,脚却始终踢不到江休云那里,反倒把被子掀翻,蒙了自己一头一脸。
“你有病啊!我杀人关你屁事?!他们死是自找的好吧?!谁让他们做那种恶心事啊?!”
“不是所有人都对你做了那种事吧。”凌荇的事情江休云听卜甜和江寄林都说过一些,她冷静地反驳,“江闻笛没有对你做过那种事。可你还是绑架了她。”
凌荇的脚停下来。她扭着屁股坐起来,被子滑落以后,她和江休云对视。
“你是……江副队长的妹妹。”凌荇认出她。
江休云点头:“我叫江休云,是君闻笛的养母。”
君。
黑夜,小女孩,粉色的儿童剪刀,要给爸爸妈妈报仇。
殷莲的脊背挺的更直,双手不自觉攥紧床沿。她是君闻笛的养母,是当年那个要杀了她,给她爸爸妈妈报仇的小女孩的养母。
好奇妙。
殷莲在那夜以后逃离霍总和她原来的家。她在便利店打工,下了夜班白天回家睡觉。小女孩就在白天的梦里纠缠她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