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事还在厂房里安抚织工,顾清音离开人群,前往谢正廷所在的屋子。
门口有人守着,欲拦住顾清音,谢正廷从里面看到了:“让顾姑娘进来。”
进屋后,顾清音看到屋中除了谢正廷外还另有五人,一个年轻后生,一对拥在一起的妇人,以及站在谢正廷下首看起来精明能干的一对中年男女。
那拥在一起的妇人,年纪大些的那个岁数看着和谢伯母差不多,但头发全白了,一头银发梳得十分利落,看起来不好惹;而她护着的妇人年纪很小,看起来瘦弱无比,头垂得低低地,不敢看人。
顾清音在心里对这几人的身份大致有了判断。
谢正廷显然已经听完这几人的官司,直截了当开口:“按照规矩,小齐离开。”
“冤枉啊东家。”叫小齐的年轻后生扑通跪下来,一脸委屈,“是那云娘子不检点在先,头几次她就总是盯着小的看,这次也是她故意往小的身边蹭,见小的不理她,就出言诬陷,小的所说句句属实,陈管事可以作证。”
被称为陈管事的中年男子神色微僵。
“你放屁!”白发妇女抱了抱微微颤抖的同伴,朝小齐呸了一口,“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陈管事的外甥,明明是你欺负云娘胆小,屡次趁我们不在时欺弄她,东家,”白发妇女也看向谢正廷,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是不能还云娘一个公道,我们,我们只能有负东家所托。”
东家被胁迫,同伴被针对,女管事出来打圆场:“范堂主你先不要激动,大伙都清楚你们乌衣堂的规矩,绝不会无故侵扰;云娘子你也不要害怕,当日到底是不小心碰到了,还是别有内情,你只管说出来,自有东家做主。你与小齐年纪相仿,就算你们来往,范堂主也会理解的。”
闻言,白发妇女唇角下沉,她拥着的云娘子颤得更厉害了。
顾清音听懂了,后生喊冤,两位管事也偏袒后生,当时的事恐怕没有别的证人,否则叫来一问便知,而不是只能互相指责。
谢正廷给白发妇女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向跪着的小齐:“李管事不必多言,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规矩就是规矩,小齐你走吧。”
后生一脸不甘离开,白发妇女向谢正廷道了谢,也带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云娘离开。
屋里只剩下两个管事和顾清音,两个管事看了眼顾清音,欲言又止。
谢正廷:“顾姑娘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陈管事:“那小的就斗胆说几句心里话了,东家留着那乌衣堂的人迟早是个祸患。”
谢正廷问李姓女管事:“你也这么认为?”
李管事点头,叹道:“乌衣堂的那些人都是苦命之人,身为女子,小的也深表同情。但眼下的情形是,她们受着大家的同情拿着最高的工钱,对谁都是一副敌视的态度,实在难以让人心生好感。男工认为她们目中无人,带坏那些年轻的女织工,不再顺从他们;女工们呢,一边羡慕她们的自在,一边讨厌她们的高高在上。同在一个屋檐下,长此以往,东家越支持她们,越容易生出仇怨。”
谢正廷并非看不到这一点,也在为此事发愁,没想到矛盾来得这样快。
“你们下去吧,我再考虑下。”
两名管事离开后,顾清音好奇:“乌衣堂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谢正廷:“都是些命途多舛的女子,这些人有的被夫家赶出来,有的被丈夫送到富人家当典妻,有的损了身子难以嫁人,有的从家中逃出来……总之都是些历经艰辛,她们不相信其他人,尤其憎恶男子,难以与寻常人相处。她们自绝六亲,立志不再嫁人,凭借出色的织技和肯吃苦,抱在一起相互取暖自力更生。”
顾清音惊讶,竟然还有这样的组织。
谢正廷:“幻花锦复杂,又费眼睛,寻常织工根本沉不下心、也吃不了那些苦,只有乌衣堂的人肯做。俗话说事成于密,还不到尘埃落定之时,我还不能让其他织工知道我在为幻花锦筹谋。”
顾清音懂了。
普通织工不知道谢正廷对乌衣堂的人的依赖,也想象不到乌衣堂的人的付出,只会觉得大伙做着一样的事,只有乌衣堂的人不仅工钱高,还有着特殊待遇,难怪令人不满。
“不如这样,”以谢家对她的真心,试探就没有必要了,顾清音直接开口,“既然乌衣堂的人和普通织工的矛盾不可调和,谢大哥干脆假意将乌衣堂的人赶走,让她们去你给我的铺子里,这些人明面上归我,实际上继续为你所用。”
谢正廷心动。
是啊,人都容易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
谢正廷:“这是个好办法,只是这些人不肯轻易相信人,当初我请她们来谢家费了不少功夫,我需要和她们商量。”
顾清音欣然同意:“按你方便的来。”
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只要能为妹妹解决麻烦,能护住身边的锦瑟他们,一切都好说。
谢正廷行动力强,顾清音很快就见到了范堂主。
范堂主将信将疑,但有谢正廷的保证,范堂主还是同意了。
她不是不知道乌衣堂在谢家的织造厂里的尴尬处境,也知道她们会令谢正廷为难,只是她们的行为本就不容易为世人所容纳,不得不谨慎些。
临了,范堂主再次跟顾清音强调:“乌衣堂的女子终身不会再嫁,这一点势必会给姑娘带去流言,姑娘还年轻,可要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顾清音笑:“放心吧。”
她甚至觉得自己也该成为乌衣堂的一员。
范堂主:“说不定我们的家人还会找来,万一给姑娘带来麻烦。”
顾清音:“来了赶走便是。”
萧惟凛她都不怕,其余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定后,谢正廷带着管事处理后续事宜,顾清音先回谢家。
刚抵达,下人告诉她周叔求见。
顾清音:“将人请进来。”
顾清音在小花厅里见了周康:“云城那边情况如何?”
周康一一汇报。
顾清音很满意,焦充果然干实事,她让锦瑟将她誊写的麻纸取来。
锦瑟不明白,同样的内容,明明姑娘写得更好,为何姑娘不用自己写的,偏偏用她这种只能勉强认得,连孩童都不如的字迹。
顾清音向周康交代了几句,将锦瑟拿过来纸张用信封封好,交给周康:“麻烦周叔帮我送去云城。”
萧惟凛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