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望着谢明走远的背影,林清月面上的笑容缓缓褪去。
她抬头望了眼尚且明媚的天色,对着身旁的丫鬟幽幽轻叹:“灯会上人群熙攘,这般留我孤身一人,总会使我想起当年,在灯会走丢的时候,心中难免生惧。”
“所幸,如今姑母对我怜爱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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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盛风院内,那张曾被掀翻的棋盘已被悄然归位。
此刻,那里多了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正走神的人,随即手中黑子稳稳落下,这一子,恰似天罗地网,直接将白棋的所有退路封死。
谢云晗神色稍滞:“父亲,是儿子输了。”
“是你的心乱了。”谢父眼皮掀起,语气虽看似平静,可其中的告诫与苛责却昭然若揭,“你是我谢家悉心栽培的重心,亦是我谢家下一代的掌舵之人。”
谢家自前朝起便为世家望族,传承数百年,家族的掌舵者需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即便偶有差池,也当迅速警醒。只因他所代表的并非自己,而是整个谢氏家族,家族的兴衰荣辱,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儿子明白。”谢云晗应道。
“陛下威严日盛,为臣者自当恭顺。你多年苦读,如今幸得初入仕途,应更为勤勉。”谢父搁下手中棋子,清明而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古往今来,男子皆先成家而后立业。我听你母亲提及,你已有心仪之人?既是如此,不妨早日定下。”
“虽说近年来林家式微,可终究是太后母族。本朝素以孝道为尊,若是娶林家姑娘,如此亦可被视作向陛下昭显忠心之举,也能规避君臣间有嫌隙萌生。”
谢家之盛,已无需再凭婚嫁之事加以点缀。且倾全族之力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足够优秀。于婚姻一事,他尽可随心抉择。他可以娶一个对家族毫无助力的妻子,也可以是白衣,甚至可以是商户,但偏偏不能是公主。
因前朝曾有驸马擅权乱政之事,本朝建立之初,早已明令禁止驸马参与朝政。所以世家子弟之中,但凡稍有志向抱负的,对尚公主一事皆避之不及。
若是娶了公主,日后只能做一个摆设,无法真正施展抱负。
谢父深知其子,知道他决然不愿沦为富贵闲人,也有十足把握断定谢云晗会做出明智抉择。只是为了谢家,必要时,他可以做个恶人推他一把。
微风拂动,谢云晗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那张浅笑吟吟的芙蓉面。眉眼弯弯,娇艳唇瓣微微抿起,笑意纯澈无邪,好像没有一丝烦忧。
良久,他眼睫轻垂,起身拱手:“儿子知晓了,父亲。”
“去吧。”谢父微微点头,继而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今夜不是还要去赏玩花灯吗?”
谢云晗缓步离去,不知为何,唇舌之间竟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之感。
那般精雕玉琢的人,又生在尊贵的皇家,本就该是千娇百宠,没有任何烦恼侵扰的。况且,有皇上毫无保留之宠溺与庇佑,自是无人胆敢加以欺辱。若是为缥缈情爱伤了心,倒也不是大事。
他自幼便以才华闻名天下,立志留名青史。可如果他尚了公主,必定不会在得到重用,他会被排挤于权力核心之外。如此一来,谢云晗既无法面对家族殷切期望,也难以平息自身壮志未酬之憾。
女儿情长不能阻拦他,何况他心中对公主并无爱慕之意。
理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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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白的月亮露出半边脸时,聂蕊出了府邸。
抬眼,她又看见了晏朔。
他今晚是悉心打扮过的,一袭鲜红色团花金丝缎袍加身,身姿笔挺。将那张本就精致俊雅的面容,映衬得愈发脱俗,浑身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俊逸之感。这般通身的气派,哪有往昔那般的可怜模样,分明是富贵人家里的公子哥。
许是察觉到,女主今晚会有危险来临?所以打扮的,如此招摇惹眼。
目光交汇的刹那,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只可惜,今夜的戏份里没有他。
聂蕊神色淡淡地从他身上掠过,继而登上马车。
果不其然,马车刚一转弯,便听到外面思语低声嘟囔着不满的话语,说是晏朔并未追上来。
车内,聂蕊淡淡勾了下唇。真好,今晚过后,所有的一切都将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头结束了。
街道之上行人熙攘,马车难以顺畅通行。没过多久,聂蕊便下了马车。
华灯初上,夜幕笼罩下,长街人潮汹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街道两旁挂着形态各异的花灯,淡雅艳丽色泽各异,偶然掠过一阵微风,两旁花灯水波似的轻轻摇曳,烛光闪烁光影交错间,恍若误入了一场璀璨至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