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迟雾就像帽子戏法玩得最出色的魔术师,他总能将一切渺小的事物赋予无限的意义。
哪怕是一杯温水,连续出现在夜里的床头一个月,它也变得特别。
于南还是说了:“……..迟雾,谢谢。”
于南尝试去还。
如果是一个蛋糕,好像就没那么多附加意义,没那么声势浩大,但偏偏是个亲手做的娃娃,一场真小狗表演变出来的假小狗。
还是按着书上所谓“朋友”之间相处规则来的。
朋友。
这个词对于南来说很陌生。
他觉得朋友是最虚伪的,牌桌上的朋友,牌桌下的债主,这是他见的最多的。
但书上的朋友不是这样。
于南不知道该回送什么。
迟雾生日的时候,他还没送礼物。
他要补。
于南发现,迟雾对于数字方面及其敏感,可以说是达到了天才的地步。一堆天文般抽象的堆叠公式中总是能直取要点;在别人眼中无趣冗杂的高数书被他抱在怀里却看得津津有味。好像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这些书接触了。
如果说于南的生活被分割在学校中一部分,那么迟雾就是直接把自己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感性地遵守着社交守则,一部分理性地和数字打交道。
于南好像知道要送什么了。
图书馆角落处桌上放着张空白试卷,底下还垫着两本教材,而试卷正对着的方向坐着两个人,一个于南,一个迟雾。
迟雾面前还放着两本自己的书,一张稿纸。
他算题很快,而且不怎么需要动笔,几乎心算就能完成整张试卷的题目。
因为于南以前上过两年小学,按他的年龄,院长直接给他搞了个初中入学测试卷,按分数折算后给他送到了初二。
他答的很不错,虽然有些题能看懂,考试前临时突击也记了点儿答题技巧,但到底是没有多少基础,分数还是差一点儿。
初二的数学题还好,不算难。
于南做起来很轻松。
学校里发的试卷他也基本都是在笔记本上做过一遍才拿回来,但他发现迟雾的解题思路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不一定是最简单的方法,但绝对是迟雾最习惯的方法,他解起来很快,于南和他一起研究题目的时候也能发现他思路及其清晰,口述那些步骤的时候尾音还在往上扬。
他喜欢学这类东西。
于南还找老师多要了两张最近考试的试卷。
迟雾算的答案全对,要说失分,也是失在步骤上,他的思想太跳脱,有时候用笔只能笼统得写出来一部分。
后来迟雾写这些题的步骤时总是写一笔就要自认隐晦地看一眼于南,观察他的表情来判断自己写的对不对。
就像是怕得不到小红花的乖孩子。
作业不多。
于南写完之后就合上笔记本看迟雾解题。
迟雾写字慢吞吞的,每个字都写的格外端正。
于南从书包里抽出本书递给迟雾。
是本课外辅导书,从同学那儿借来的,里面都是些竞赛题。
人和人好像从出生开始就被分隔开放到两片区域,有的还在茫茫然得循规蹈矩地走着有无数分枝的公路,有的人已经选好该走哪条直奔目的地的小路。
于南的同桌就是小路上的人,从小就已经想好要走竞赛的路线,一直接受辅导的的也都是竞赛题,很得数学老师喜欢。
他手里的书都是于南没在图书馆里见过的,想着迟雾应该能喜欢看,就借来了本。
“是什么书?”迟雾怔了怔,以为是于南说的那本叫什么胆大日记的书,结果他惴惴不安地双手接过来时,发现就是本数学书。
迟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他翻开书页,发现里面的题都是些从没见过的,很新颖的题型,还记着密密麻麻的解题思路。
于南观察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喜欢。
迟雾还看见第一页上写了个陌生的名字,字龙飞凤舞的,很张扬,他指着那个名字,问:“这是谁?”
于南说:“同桌。”
“哦。”迟雾又把书页往后翻了翻,但翻过去没看几眼就又翻回来盯着那个名字,接着问:“这个人好相处吗?”
“还好。”
于南和他没怎么交流,两个人都不大爱说话,但相处起来还算不错,安安静静的自然没什么冲突的由头。
迟雾又问:“那你俩现在是好朋友吗?”
别的孩子上学回来之后总会喋喋不休地提起自己在学校新交的朋友、好朋友,于南在学校肯定也会有,他性格那么好。
于南笑了下,说:“你觉得呢。”
迟雾抿抿唇,慢吞吞地说:“是吧,都把写了这么多东西的书给你了,不是好朋友才不会舍得给。”
于南说:“只是借的,明天要还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迟雾反倒眼睛亮了亮,终于把捏着的书页给翻过去了,他一边看后面的笔记,一边小声说:“好吧。”
他往后看两页,翻的很快,因为明天就要把书还回去了,急匆匆的,来不及多琢磨,有几道比较费时间的题都在草稿纸上潦草地记了下来。就像长假最后一天匆匆补作业般囫囵吞枣。
于南又拿了本书,碰了碰他的手背。
迟雾扫了眼,而后视线一顿。
另一本,一模一样的书。
迟雾迟疑着接过,发现是本还没拆封的新书。
他的思绪像在旗幡在海面飘,刚扬起来就再次被摁到水下,“这是他特意送你的?”
“是送的。”于南停顿了一秒,就看见迟雾唇角明显往下压了压。他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接着说:“但是是我送你的,于南送给迟雾的。”
迟雾盯着他,问:“不骗人?”
“嗯。”于南说:“午休时候出去买的。”
迟雾原本扶着另一本书的手彻底松了,摸了摸新书的塑料书封,想了想,又翻到背后看了眼价格。
五十六元。
很贵的书。
于南伸手遮住价格标,将书重新翻回正面,说:“不拆开吗。”
迟雾慢慢抬起眼看他。
于南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主动说:“是生日礼物的回礼,书上不是说了吗,朋友之间要用礼物来联络感情,双方才叫联络。”
迟雾问:“你觉得我们是朋友了?”
从来都是迟雾单方面说漏嘴,于南从来没提过“朋友”的字眼,这还是第一次。
“不是吗。”于南轻声反问。
迟雾连忙应下:“是!”
于南替他把塑料书封勾起来,开了个小口,“打开看看。”
温程安撑腮坐在两人对面,观察着他俩,默默在心里撇嘴。
怎么没人问问他要不要书、有没有好朋友、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果然好孩子才有人关心。
温程安皱着脸,心底叹了口气,接着看眼前的试卷。
他学习不差,但哪有人喜欢写作业。
不想学习,不想学习,不想学习。
怎么就没有不爱学习的好孩子呢。
温程安认命地攥起笔。
倏地。
走廊一片哗然顺着传进了图书馆。
“妈妈安,小二十丢钱了!”
“那是他准备买鸡腿吃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