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来得毫无预兆。
几场寒意逼人的秋雨之后,承安市落下了第一场大雪。
升入高三,学习任务重起来,学校晚上额外加一节晚自习。
那天放学之后,天色灰暗得厉害,像是有人往天空中撒了一把水泥灰的颜料。
言赋背着书包,顶着刺骨的风雪,一个人往家里走。
突然!
眼前的路被截住。
方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带着两个跟班,拦住她的去路。
言赋那会儿,没有丝毫的害怕或者无措的情绪,也没有试图逃跑,就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她身上穿着件单薄的校服,麻木地盯着眼前的几个人,安静地站在漫天飞舞的雪中,也不开口说话。
终于,方博按耐不住,在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这周的钱呢?”
言赋身子本就单薄,这一推,即使方博没有使多大力气,她踉跄一下,还是被推倒在地。
手掌处传来冰凉的刺痛感,言赋自己撑着地起来,还是一言不发。
方博骂道:“你他妈是哑巴?”
言赋依旧不为所动。
见她软硬不吃,方博的两个兄弟开始拉扯她的书包,言赋不让,她便再一次被推倒在地。
“住手!”
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霍骁然吗?
不可能!她那么对他。
言赋讷讷地回头。
少年身上穿着校服,逆着风雪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吹乱。
霍骁然第一时间将她扶起来,拍掉她身上的积雪,再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挂在她的肩膀,言赋的目光始终定在他的脸上。
整个过程,他全程冷着一张脸,没给她任何好脸色,动作却极其温柔。
他的鼻头被冻得通红,脸也是青的,头发上,有几片雪花,言赋抬手,想把那几片雪花拿下来,霍骁然察觉到她的动作,偏过头。
他避让的动作刺眼。
言赋的手在空中虚抓了下空气,慢慢放下来。
很突兀地。
身后响起几声单调干脆的拍巴掌声。
方博拍着手走到他们跟前,出言讥讽:“你们俩在这儿给我演电影呢?”
“霍骁然,你都多长时间没给我孝敬钱了?”
言赋抬头,对上方博的眼睛,“霍骁然凭什么要给你钱?”
方博歪头:“你不知道?”
“你以为我最近为啥没找你,都是人家霍骁然大少爷给了钱,让我离你远点。”
“他说的是真的?”言赋看向霍骁然。
霍骁然不说话,依旧不愿意看她。
言赋压住心底的情绪,一字一顿道:“霍骁然,以后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不需要你可怜我。”
你不需要这样做,因为言希儿根本就不配。
方博嗤笑出声:“你们女生就是天真,你以为他是喜欢你才这么干的?”
“其实他和我一样,高尚不到哪里去 ,都是为了睡你而已,现在睡到了,自然就当一双破鞋扔掉了。”
霍骁然未置一词,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只见他猛地挥起右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方博的脸颊狠狠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方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踉跄后退,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他的嘴角瞬间溢出了一丝鲜血,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言希儿身后的狗吗?”
言赋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方博
她绝对。
不允许别人这么说霍骁然。
等反应过来,言赋的巴掌已经落在了方博脸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连言赋自己都难以相信。
人类很喜欢讨论一个不现实的问题:如果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如果真的能回去,言赋想在霍骁然出现之前。
死掉。
随便一种死法都可以,过马路时被车撞死,路滑摔死,被刘丽诅咒死……
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听到方博羞辱霍骁然的话,她就不会控制不住打方博。
方博就不会将那个摔碎一半的玻璃啤酒瓶,扎进霍骁然的右手。
或者更直接一些,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存在。
她亲爱的少年啊!
会在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意气风发。
他会在裹挟着温柔晚风的球场上,肆意奔跑。
他会在投进一个漂亮的球之后,骄傲地竖起中指。
可是。
没有假如。
任何事情。
做了。
就得承担后果。
一切都来得那样快。
快到她眼前出现重影。
言赋的巴掌声落下的同一时间,方博从后面人手里接过一个磕掉底的玻璃瓶。
他的手高高扬起,阳光透过绿色的啤酒玻璃瓶,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恍惚间,言赋竟然看到一种夺目的美。
方博脸上的表情好可怕,就是电影里那种。
呲着牙,双眼目露凶光,挥起利器,将对方一击杀死的表情。
其实说实话,玻璃瓶挥向她的那一刻,言赋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她一点都不怕,只知道闭上眼睛,心里唯一的念头是。
真好啊!
终于要结束了。
刹那间,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下一秒,她听见霍骁然痛苦的吸气声。
言赋站稳,看见霍骁然原本护在自己头顶的手,此刻却血淋淋地垂着。
那一年,霍骁然被送到医院后,是夏若做的手术。
夏若告诉她,霍骁然中指无名指的血管、神经、指骨、肌腱的断端外露,离断的指体苍白干瘪,创口严重污染 。
手术中,一共缝了二十几针,密密麻麻地,最后连入针的地方都没有了。
食指因离断指体挫伤严重,未能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