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思雨离开后，言赋和霍骁然又坐下吃了一会儿。

看着眼前的菜，言赋又想到秦怡，其实自从回国以来，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没有想过回来的第一天就会见到霍骁然，更没想到邢思雨是霍骁然的表妹，甚至现在，她竟然坐在霍骁然家里吃饭，这一切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言赋？”

“言赋？”

“啊？”听见自己的名字，言赋下意识抬头啊了一声。

霍骁然皱眉，“怎么说这也是我花了一天时间做的，你吃饭能不能专心点儿？”

“一天到晚瞎琢磨什么呢？”

“不好意思！”言赋给自己的小碗舀了几勺汤，“刚才走神了。”

霍骁然去阳台那边打电话，言赋也吃饱了，把碗筷收进厨房，没吃完的菜裹了保鲜膜放进冰箱。

由于不会使用霍骁然的高科技洗碗机，言赋索性把碗筷归拢到一起，戴上手套，挤了两泵洗洁精开始手洗。

啪嗒！

“啊！”

言赋的这声“啊”，高亢短促，和碗的破碎声同时砸落在耳边。

霍骁然正在打电话，听见言赋的声音，迅速扔下手机跑进厨房。

“对不起。”言赋低头，盯着碎成几块的瓷碗。

本能一样，不知道是在跟他、还是跟地面、或是跟碗道歉，声音细弱。

看到她没事，霍骁然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没关系，你站着别动，我来。”

言赋退出去，看着他拿了扫把簸箕，快速地清扫。

“厨房重地，以后你少来。”霍骁然手里忙活着，“还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一个陶瓷制品罢了。”

言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闯祸了，给别人填了麻烦。

长大以后，她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碗，碎了就碎了，可在刘丽眼中，打碎一个碗，好像犯了不得了的罪过，那样忐忑和惭愧，是童年的至暗时刻，残留的阴影。

“我想回去了。”言赋愣道。

“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去了。”

言赋说话时没有看霍骁然的脸，只是盯着远处的某个点。

没有摄像头了，她默念。

可是无论到哪里，她的生活中都早已种下了一束恒定的红光。

她很久才听到霍骁然的声音，“好。”

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霍骁然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也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他似乎也没有欺瞒过她，他总是坦率的、温和的、有礼的。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其实很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霍骁然有很多朋友，很讲义气，他做过最激进的事情，也许就是那天说了句。

漂亮女生，只要老子想，可以一天换一个。

他被教育得很好，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正常的小孩，要不是因为她，本来不至于如此，说出那么一句流里流气的话。

明明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付出过了界，却仍然佯装不知若无其事地只享受、不回报，永远都有所保留。

房间的灯光柔和得像一块流动的黄油，太温暖了，言赋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秦怡就要回来，她不能再贪心了。

那么明显的异常，霍骁然当然能察觉到言赋的不对劲。更何况他早已领略过言赋逃避与游离的手段，此情此景足以唤醒直觉的危险先兆。

但在当下，言赋拒绝交流的意图太过明显，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立场将她留下。

霍骁然踱步到阳台。

中秋夜，窗外一片皎洁无暇，不知名的昆虫藏在树上，窸窣作响。

长明的路灯投下一束散光，打在供人临时纳凉的长凳上。

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他和言赋之间的微妙平衡，虽然是在重重迷雾之下，但只要他不主动打破，大概就能一直维持现状。

可是刚刚霍骁然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完全顺从地将言赋送回房间就放任不管，这个人有百分之一百的可能，立即往后缩回自己的壳里，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全数抹杀，就像十年前一样。

他刚才说没关系的时候，言赋的反应仅仅是怔然，眼底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只是顺着他的话“哦”了一声之后，从怔愣的状态一瞬间掉入了更彻底的迷茫，像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眼神都失了焦距。

而真正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她说她想回去了。她嘟囔了一句，没有监控。

明明在那之前，她并没有那样的打算，霍骁然眼皮微垂，目光沉沉。许多没有被注意到的细节在此刻奔涌而来。

有一次，看到镜头，她往他身后躲，这一次，她盯着墙角，那是安装摄像头的地方。

她身上有很多谜团，只是很多霍骁然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她不离开。

但是，什么样的人会对监控这样敏感？什么样的人会无意识躲避摄像头，什么样的人会被一个碎掉的碗吓得愣在原地。

其实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只是他不愿，也不忍相信，他放在心上的女孩，在她的父母那里没有被好好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