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孟鸢讨厌下雨天。
潮湿、闷沉,没有朝气,如果遇上暴雨,她晚上还会不停地做噩梦。
但也是在下雨天,她会非常想周逸哲。
很多年前的事了....
盛夏,蝉鸣恼人,看着干燥的塑胶跑道,那鸣响尖得像针,一根根扎进头皮。
“小鸢,对不起。不能带你去集训营了。”
小女孩拽紧斜挎包的肩带,嗯了一声。
她抬头望了眼商务大巴车,车上都是和她同期的种子选手。
“你是我这十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最优秀的选手,可惜啊,你的父母不同意你继续参加比赛了。”
当时的教练不忍心,双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五分钟以后,你的家人会安排人过来,接你回家的。”
蒋孟鸢又嗯了一声,她目送教练坐上大巴车,轻轻说了声再见。
车子甩出两个屁,便从她眼前慢慢驶离。
她低着头,大脑空空的。
却在某刻,脚下生了风,拼命穿过车流,速度超过以往任何一场比赛记录。
她想追上那辆车。
尽管她清楚上不了那辆车。
蝉鸣不止,汗水挥洒在热浪里,鼻子像喝了壶汽油。
一路撕心裂肺地喘着气,血腥味阵阵翻涌,她的目光紧紧死锁那辆车。
追着那两个猩红的车尾灯。
到最后,只能看着那辆大巴,消失在跨海大桥上。
她追不动了。
胸腔里的空气,比铁块还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什么地方。
末了,随便找了个公交车站坐,没留意眼前开过多少班车,也不在意带走她的是哪一辆。
只是,麻木地坐在那。
天色渐暗,心情像雷雨,栽在钢筋混泥土里。
雨珠砸在头顶,她小小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没带伞?”
蒋孟鸢呼吸一滞,应声抬起脑袋,右眼的泪珠滑落,滚烫地栽在铁椅上。
不知何时,上方凭空多出一把黑伞。
那伞很大,像一棵树。
伞朝着一侧倾斜,越过她的头顶。她黝黑的瞳孔,倒影着男生清俊的面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
他的打扮矜贵不凡,站在伞外,雨水淋湿了他左侧肩膀。
路灯怦然亮起,这一下,她完全看清了他的长相。
“擦擦吧。”
男生从裤兜掏出手帕,递向她。
蒋孟鸢拽紧肩带,起身走开。一走,就被大雨浇湿了半身。
她确定他们不认识、没见过面,估计是路过,看她年纪小,出于同情才施以援手。
但她不需要这种救世主。
他不过是在可怜她、施舍她。
天底下需要善心的地方多的是,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她一直往前走,白色运动鞋踩在积水里,鞋头沾了污泥。
雨滴顺着短发往下坠,走到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她看人还不走,于是侧身瞪着他,“离我远点。”
对方沉默一阵,没被她凶到,反而朝她微笑,似在笑她的孩子气,“学妹是想回家吗?我可以送你。”
蒋孟鸢:“..........”
恰在此时,隔着雨幕,她听见了下课铃响。
后来才知道,那是上姚二中的上课铃。
那天他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讲座结束,碰巧路过公交站。
看她长得高,错把她当成了二中的体育生。
.......
快门声将蒋孟鸢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往旁边走,让出位置。比起专业摄影师,她拍的角度确实有失偏颇。
低眼翻看照片,想悄悄删掉一张。
“您说,您之前一直在德国生活,是因为什么契机,突然回国了呢?”
蒋孟鸢瞳孔微缩,抬眼看过去。男人端坐在桌沿旁,已褪去记忆里的少年气,面相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有种冷劲、狠劲,淡薄,拒人千里之外。
总之不是什么有温度的东西。
周逸哲说:“因为,家里安排了婚事。”
蒋孟鸢舔唇,垂下眼去。
段雪有些意外,“我看您无名指戴了戒指,您结婚了吗?”
周逸哲转了转无名指的银戒,看在低头的蒋孟鸢,唇角微勾,“不是。”
“嗯?”
“她戴错了。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周逸哲说,“不过,也快了。”
“哦?那就提前祝您结婚快乐了。”段雪拿着稿子,浅笑,“方便和我们聊聊,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蒋孟鸢弯腰往旁边走,退到一位摄影老师身后。
段雪看他回得比之前慢,顺势瞄了眼,发现他在看胖胖的男摄影老师,“?”
“抱歉,容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段雪顿了下。
TWE总裁订婚了,这样的大事,各大媒体应该第一时间报道才对。可她昨晚做调查时,根本没找到任何一点消息。
应该是不想把私事摊到明面上说,又或者,他在保护她的未婚妻。
段雪点点头,重开了个新话题——文港科技城。
等采访结束,蒋孟鸢稍微松口气,帮同事一起收拾行设备。他们设备不多,临时搭建的摄影场地,很快就恢复原状了。
众人收拾七八分时,杨硕却折了回来,“蒋小姐,周总请您上车。”
周围同事相继看过来。
“周总说您身体不适,今天辛苦您给他拍照了。户外在下大雨,他想载您一程,聊表歉意。”
蒋孟鸢:“...........”
“那你坐周总的车,我们跟在后头。”段雪走过去,降低音量同她说,“这个礼不能拒,记得坐后面。”
蒋孟鸢看她一眼,点点头,“谢谢提醒。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他占到便宜的。”
?段雪:“........”
-
周逸哲撑着黑伞站在车前。看他们出来,替蒋孟鸢开了车门。
段雪和其他同事去车库。
上车后,蒋孟鸢直接闭眼瘫在座椅上,昨晚她没睡好,又碰上下雨天,心情更加烦躁。
听到关门响,她睫毛颤了下。
说起来,周逸哲居然没问她为什么会在长芜体育馆,也没问她为什么在极染工作。
同样,她也没问他身上为什么会正好有胃药。
他是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天生就会照顾人,连路边乞讨的大爷,都爱心泛滥到不行。
许是周家的教育,教会他要体贴身边的女性,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周家。
她讨厌、嫉妒他这样的人,得天独厚的天骄之子,到哪都有人喜欢他。
稍有不慎,就能让人会错意,错把他的善良好心当成爱意。
蒋孟鸢扯唇自嘲,她真像个傻瓜。
周逸哲问:“身体好点了吗?”
蒋孟鸢侧身靠车窗,虚弱地闭上眼,“困,到了叫我。”
一路保持沉默,车内很静,静到他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放大了数倍。昨晚做的荒唐事,再次在脑内循环播放。
哎,臊到真想捅自己一刀。
昨晚上借酒精,半梦半醒熬过去了。
现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人,她感觉无路可逃,格外窘迫。身上似爬满了虱子,又痒又烦。
如果可以,她想叫周逸哲赶紧停止呼吸。
周逸哲看她缩在那踢腿,低眼,镜片折射出青光。
车子停在极染楼下,蒋孟鸢刻意缓上五秒等周逸哲叫他,但等了很久,他也没叫她的意思。她干脆自己睁开眼,打着哈切去开车门。
此时户外雨已停,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泥腥味。她随手把车门一关,转头去找段雪和同事,他们也陆陆续续下了车。
“你等等。”
蒋孟鸢皱眉。其他同事八卦地看了眼他们两人,相继走入公司。
周逸哲从后备箱取了把黑伞,走到她面前,“早上看你出门没带伞。”
“.......”
他把伞递到她跟前,“别感冒了,传给我。”
“什么意思?你晚上还要....”
她快速抿唇,差点把【睡】字甩出来。
后知后觉,他那笔转账的意思。震惊地张嘴,差点腿软,但她稳住了。周逸哲面色如常,视线轻掠过她眼睛,平声说:“文港建设期间,我需要——”
文港科技城,蒋非川非常重视,是集两家之力,好不容易攀上周家才谈成的合作。也是周家和蒋家联姻的目的之一。
如果文港科技城建设完成,两家以后的合作会更加密切。
其中利害,蒋孟鸢还是知道的。
她打断他,伸手扯过雨伞,“包月也不早说。我还以为,天降横财,一夜暴富了。”
又扯了下雨伞,周逸哲还没松手,“............”
“蒋孟鸢,你刚刚说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