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够烦的,现在是探讨什么高低远近的时候吗!得,你说,我这期盼是远了近了?”
“当然是太远了。”
“那好,我换一个:君澄境前几天封进瓷瓶的桂浆我还没喝到呢。”
话还没完,她便觉到脑壳中闪过一瞬由声波产生的细微震动——那是系统模拟出的一声疲惫叹息,“唉,又是吃……”
“吃怎么了?像刚穿越那会儿,那副身体病得简直连‘食欲’都是奢望,好不容易想吃,也是几口就腹胀恶心,真算是把我最大的乐趣都给剥夺了。还好经过这一个月的调养,身体各方面都有了好转,其中,吃嘛嘛香是最提高幸福指数的~你说‘期待’得远近适宜,可我却觉得,越近越好,越容易实现越好。”
“呃呵,我们说得似乎是不同层面上的‘期待’……好吧,不说了,各有各的理,现在确实不是细辨的时候。”话音落下,系统运作的声音顿时消散无踪。
林沐沐的思绪随即回归“现实”。看着路过的“人”个个都以自己的礼仪,恭敬地向两位无常大人打招呼,她终于决定鼓起勇气,朝更具亲和力的那位说出了心中的疑虑:“请、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白无常侧过头,苍白泛青的脸上是浅淡柔和的笑,“阎罗大人嘱咐我们,领二位至忘川河畔相见,出了此城,再走个几里地差不多就到了。林姑娘不用怕,您二位是以生魂的形式进入幽冥界的,对肉身与魂魄皆无损害,待阎罗大人将你们的事梳理妥当,我和老范也会立即亲自送你们回到阳间。”
“‘生魂’?‘形式’?”林沐沐心里嘀咕着,嘴上则问道:“不知究竟何事,能让我俩草民得阎罗大人如此特殊关照?”
对于这已算触犯阴界法规的问题,白无常依旧耐心应答:“不论何事,大人自有她的道理,绝不会让你们多余走这一趟。”
“呃,好像回答了,好像没有……”林沐沐虽不免无声吐槽,同时心里却还是对他产生了几分莫名的谢意。
没有得到想要的解答,她转而以偷窥的形式认真观察起分别走在两旁的一黑一白。他们不知早在何时便收起自己在人间传说中所拥有的长相特征——大腹、长舌——恢复了几乎与常人无异的身形。面容看上去像是三十上下的青年男子,气场中带着与众不同的威严,模样也比刚才见到的那些普通鬼使要俊朗不少。
“唉~主人,你个颜控啊……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花呀,那让你在这‘生死之间’都还有闲心犯痴?”即便顶着被一旁“非人”的角色窥破的风险,伊依好像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嫌弃主人的机会。“……而且白的那位就算了,黑的那位凶巴巴的,亏你也瞧得上。”
林沐沐知道,它这是在提醒自己,把注意力用在该用的地方上。但就不能换个方式吗,哪怕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教训,也会比这好得多。
检测到她心理情绪的微妙起伏,伊依发出与其同样不屑的轻哼:“主人,像我说过的,有其主必有其系统,如果想让我改变,那得先改变你自己,或者,改变自己日常对我的态度~”说到最后半句,它的字句间忽然添上了几分“居心不良”的笑意。
林沐沐不耐烦地移开目光,舒了口气,“感觉你这是在提出一个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略略略略——”一串不忿挑衅的声音过后,系统才再次心甘情愿地消停下来。
一路走着,时间明明才过片刻,但目之所及上演的一幕幕、一帧帧“人生百态”,却让两个女孩觉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度尽了千年……
直到临近城郊,周遭光景渐变黯淡荒芜,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侵袭了林沐沐的身心,她似乎才彻底相信,这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出了那在白无常口中名为“荏苒”的城池,黑暗中,远处隐现缓缓流动的人群。他们大排长龙,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好像十分明白前方是什么在等着自己,期盼、畏缩、不舍、悲哀与祈祷交织融合,绵绵不绝的低声细语仿佛某种肃穆凄然的经咒,与头顶晦暗低沉的“天空”遥相呼应……
上一次来,李慕儿并未深入至此,更由于“生魂”的不同,在此刻她俩靠近那些人们而产生压迫、窒息感时,她没有再像先前那样,给予林沐沐温柔的安慰,因为已是自顾不暇。
黑白无常直接带着她们绕道而行。较之规规矩矩排队、困身于“长龙”之内的男女老少,那十分轻巧从旁径直路过的四个身影,难免显得有些肆无忌惮。
不知又过了多久,“长龙‘延至一座桥头,在桥上分为了三列,但人流几乎只拥挤于中间那条道,其余两道中的人,可谓屈指可数……
从边上路过,林沐沐无意间望见路口阴暗处立着的一块青石碑,上面阴刻三个红色大字——奈何桥。她不禁一哆嗦,回头看了看那似受某种无形力量随意“调遣”,一到桥头便漂浮着自动分好队的魂魄,又看了看桥下缓缓流淌的河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看见她那与心情同样复杂的表情,白无常似漫不经心地悠悠开口:“上了奈何桥,那些从人世间带来的喜怒哀愁便开始如抽丝般化作‘灵绪’,融于忘川逝水中,一路走,一路丢,有些刻骨铭心的,忘川‘抽’不走,所以前面,还有孟婆汤。”自言自语着,他抬头看向桥上的万千魂魄,眼中所含的悲悯,根本不是一个阴司鬼使应该有的。
林沐沐正想着能否找个由头,让自己的嘴动起来,以相对地使此刻凌乱的思绪稍微收束一些,却听他先开了口,而且误打误撞刚好说到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上,她就像给点阳光就灿烂,接着他的话问道:“大人,那桥上分隔开的三条路,又是作何用途呢?”
白无常随之回过头,朝她露出了绅士般的一笑,“那三条路啊,分别名为‘朴’、‘庸’、‘矇’。‘朴’所行的魂魄,生前皆为纯善之辈,‘矇’则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的‘特殊通道’,而中间的‘庸’,所走的,自然就是占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这儿的分流,决定了之后轮回路的去向。”
见这位同僚又被那可以“看穿”魂魄的能力左右了言行,黑无常不禁现出十分嫌弃又匪夷所思的表情,心下骂骂咧咧:“有毛病啊,几千年了,还这么爱干那没用的事!打着得照顾他们情绪的名头,依着他们所需要的,尽说些废话,这些‘需要’有时明明连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到,你却要上赶着为此编出适合的言行……”
“腹诽”到这,他不自觉脱口而出:“好嘞老谢,按时把她们带到阎罗大人面前,之后再全乎的送回去,这才是我们需要做的。”
李慕儿和林沐沐正以逃避某些事物为根本目的,异常感兴趣地听着那“白导游”的介绍,冷不丁听见这句似略带凶恶气息的“提醒”,两人突然向彼此靠拢,有意无意地朝声源投去了弱小、可怜的目光。
“诶~老范,一路上没人说话也怪冷清的不是?”白无常略显尴尬地摆了摆手,向二位女士认错般的笑笑,“再说,要是人人都只循规蹈矩地专注于一些‘分内之事’,那多没意思啊。”他耸耸肩,说到最后几个字,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夸张。
见他又替自己的“冒犯”给凡人魂魄道歉,黑无常只觉一股无名火倏地涌上心头:“老谢,你难不成还把自己当‘人’呐?!凡间人情事务驳杂,故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己,皆不该也不能安足于‘本分’,可自领先主之命就任黑白无常,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引渡魂魄。除此之外,不应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思、行,慈悲怜悯尤是大忌。”
在他忿忿不平说着这番话的过程中,白无常脸上依旧挂着那极具安抚力的微笑,若无其事地将两个女孩拉到了一边,随后自顾自贴近那暴躁同僚:“唉,范啊~几千年了,我都从不影响你坚守自己狠厉的‘人设’,你却千番百次阻扰我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不太好嘛。你要我说多少遍,人情复杂,那鬼也是从人而来的,又怎能苛求‘鬼’都一样冷漠无情呢~”
“别拿你这嬉皮笑脸凑我面前!”对待那近似挑衅的行为,黑无常凶恶斥骂,弯起胳膊肘,照对方单薄的腹部用力一撞,“以前也没见你那么爱管闲事,自从当今这位阎罗大人上任后,那规矩宽松得就跟没有一样,你才开始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越来越上心,哼,信不信我去凡间阎王庙向先主禀告,狠狠参你一本啊!”
白无常捂着肚子,虚弱地咳了几声,“哎哟,下手还是那么重,舌头差点弹出来……”
似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后,他又恢复了那标志性的“嬉皮笑脸”,“行啦,谁犯什么大错了,以至于叨扰先主?先主好容易等到功成身退,得了自由身,能在人间亲自享受香火供奉,你敢因为这点小事去‘踩雷’?且你就是嘴硬,你哪里忍心让阎罗大人莫名其妙就担上个管理不善的罪名呢?”
又(无数个又)见他那副仿佛看透一切的样子,黑无常冷哼一声,似赌气般别过了头。
白无常满足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心中隐隐得意,自己又一次让这位“外强中干”的兄弟主动“示弱”了,“阎罗大人都说,幽冥司绝不是个只负责审判三生因缘、赏善罚恶的无情之地,她甚至希望,地府以后能真正成为她心目中的‘小人间’呢。”
说完,他朝前方望了一眼,随后秉持着那温和亲切的姿态,转头向身后之人发出了一道温馨提示:“二位姑娘,前方那口大锅处,是我们孟婆大人的施汤点,阎罗大人就约在那儿与你们相见。”
顺着那只苍白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她们心头一颤,彼此不觉靠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