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清晨,李慕儿在院外轻缓却连绵不断的脚步声中惊醒。
身心皆带着从“梦”里遗留下的不真实感,她觉得整个人仍飘荡在虚空,不切实际。甚至难以分清记忆中那跳脱的画面,究竟哪段才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她好像被黑白无常“请”去了阴曹地府,见到了阎罗(?)和孟婆,回来后又与原主在精魂世界聊了挺久……
见她就像个变态般,依恋地摸着自己的脸,试图让那真实感累积,以至变得有说服力,伊依现身,顶着一副似遭受过严重摧残,已对“狐生”失去希望的嘴脸:“主人,这种时候,所谓真实感,应该‘向外求’。”
李慕儿突然想起什么:“那、那啥‘信物’呢?”
伊依脸上即浮现几分幽怨,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将尾巴垂在了她眼前。
“呃,好吧,是、是真的……”因着已逐渐清晰的记忆,她的视线猛地锁定了那粉白毛丛中一簇突兀的黑色,其实心中并不觉有多惊悚,但整个人就是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主人,你说我们碰见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伊依哭丧着脸,一副打算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样子,“还有那只猫——不是,你说他们都来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提醒,还要在我们这儿转个站呢?主人,要不咱就别管这事了吧,谁知道会有什么麻烦,我们即便告诉君烟珃——或者叫无忧,那也于事无补嘛,他们还是会在既定时间内将她抓回去的。”
“这个,再说吧。”李慕儿未置可否。她使劲双手举起,可懒腰才伸到一半,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倒回了被窝,“好累啊……就像整晚没睡,还去跑了十几公里……不行,我要再睡会儿。”那蔓延身心的疲困,使她仿佛一闭眼就能直达梦乡的入口。
“据系统数据回溯,这副身体昨夜始终处于深睡眠状态,与浅睡眠和快动眼睡眠之间应有的交替节律完全消失,但在内分泌系统等方面,所显示的却完全是一夜没睡的紊乱状态……好可怕,事实上,真的有‘魂魄’这种东西……?”
“唉,就好比那些噩梦连篇的病人,看似睡了完完整整的一觉,第二天醒来却比没睡更累。这就是君澄境说的,只是‘眼睡了’而已。”
“只有浅睡眠、深睡眠、快动眼睡眠按应有的节律交替发生,一场睡眠才算完整。完整、安稳的睡眠才有益身心健康,所以造成你这糟糕的状态的,是始终如一的深睡眠。”伊依陷入苦思,仿佛哪怕自欺欺人,也得让自己的思维安稳地守在那已知的科学的“领土”。
“然而所谓‘始终如一的深睡眠’,从现在情况来看,怕是因为魂魄离体,所以有另外某种力量维持着基本生命体征的缘故。”李慕儿不假思索,直接打破了它这白日“妄想”。
“……主人,你有意思吗?作为高科技的产物,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就一直很迷茫你知道吗,现在我都不知该不该,又该怎么向总部叙述这奇葩事了呀——你不是要继续睡吗!”
李慕儿做了个深呼吸,起身下床,“唉,还是不睡了,看这天光大亮~等会那魔鬼又该让人来送‘叫醒服务’了,我现在要睡回去,到时,将无异于上刑。”她慢慢悠悠地穿上外衣,整个人还是昏昏欲睡,仿佛身心根本就不愿意这么快恢复清醒。
“嘁,魔鬼魔鬼,这段时间,你不很自然地顺应并习惯了他制定的生活学习作息规律,而且可以说还挺享受的,”伊依不屑地看着那口是心非的主人,“每天什么时候起床、导引、背书、识药等等,看似按部就班,但其中内容却是极为丰富的,光是八段锦、五禽戏、易筋经,一个月来,你都还没掌握多少精髓……”
“啧,你这是想说什么啊?”李慕儿回身,眉头一皱,现出几分幽怨与质问。
“这也许是你活这二十多年来,首次对一种满是‘规矩’的生活产生切实的好感吧?第一次真正体会并承认早睡早起的好处,也是这段时间,你对生活中的一切产生了前所未有过的兴致……”说到这,伊依忽然意识到什么,刻意驱散了神色中的喟叹,“我想下一篇给总部的述职报告就写:所谓的‘充实’,其实也有正反两面。”
“啊哈。“简简单单的两个语气词,十分有力地表达出了李慕儿此刻的不屑。“何以见得?”
“有时候,对于喜欢的、感兴趣的事物,人心里才会产生正面、有积极作用的充实感,反之,若是自己不喜欢甚至厌恶的,那潜意识里的排斥与不满,只会加重生活工作中的疲累。比如你高考那会儿,普通人生中很少会有比那段日子更‘充实’的时候了吧,但你并没有丝毫可谓正面的情绪,有的只是无助、恐慌、迷茫和焦虑——主人,我没别的意思啊!”
李慕儿无所谓地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借狐狸这一番习惯性失控的长篇大论,她的神思已彻底恢复了清醒。“可你没意识到啊?你这观点存在很多主观或客观上的bug,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最大的就是‘工作’量与性质的问题。什么事只要想做好,就肯定要耗费体力心力,多了,便难免消减对其的喜爱。”
“因其而产生的压力,和事物本身的性质……”因着某种似早已成自然的“习惯”,伊依用爪子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
“嗯,就你主人而言,即便是再喜欢的事情,也不可能让我觉得多多益善。反正,你说的这个,要看什么事,更要看人。”
“实际上,还得看人在其中具体的心境吧。”
“可不嘛。单看我那时的心境与现在……真的没啥好比。唉,说起来我还是幸运的,当年要不是实力不够,我可能会报医学院,现在倒好,我竟然能在另一个世界近距离接触自己所崇敬的职业,以后也许还能加入其中。”
说完,李慕儿脸上浮现轻浅的会心一笑,眼中透出的光亮非同寻常,这来自体内两个灵魂所共有的一种,由来已久的、莫名炽热的情怀与期愿——凭“医”之一字,以自身力量,对众人有所助益。
伊依深明其中底细,对于两位主人那个不谋而合的、因来到曲泽而重燃的“梦想”,它从未谈及甚至是刻意避开,只怕自己不小心“污辱”了那从小就已种在她们心中的特殊信念……毕竟能在茫茫人海遇到志趣如此相投者,已是难得,且两个灵魂还相逢于同一副躯壳内,这更可以说是天大的“缘分”。
“咋啦,你干嘛这个表情啊?”李慕儿撇嘴,向狐狸投去些许不解,心里却隐隐约约知道,它是想到了什么。
“呃,没有没有,只、只是……好吧,我想问,你为什么会对医生这个职业产生这种特殊的感情呢?明明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你妈妈是护士,才让你小时候缺少关爱,造成不少阴影,也是他们夫妻关系破裂的基础原因之一……”
“系统不是能详细解析你两位主人的记忆吗,只要获得读取的权限即可,还麻烦你亲自问?来,我给你授权呗。”
伊依随即现出几分失望,“再深度的解析,都代替不了本人的叙述啊……”
李慕儿故作狐疑:“诶,你这是真想关心关心你主人呢,还就是为了写那形式主义的‘报告’呢?”
“什么就‘形式主义’啦!”伊依不知是在故意绕开那真正的重点,还是只着眼于自己的“重点”。
“隔一段日子一定要写完一篇,根本就不考虑实际情况以保证文字的质量,这不形式主义?”
可一走完那斗嘴的基本“流程”,李慕儿便自顾自说道:“我是怨过我妈,可却从没有因此迁怒于相关职业,且我对她的怨,也是时有时无的,不轻不重。呵,想想要是那些事情发生在现在啊,我真没法像以前的自己那么宽容,不知是越大越狭隘了,还是小时候不懂。说回来,我妈在岗位为别人付出,因此也给了别人更多为她女儿付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