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原本外强中干的蒋岌薪遭受到他突然迸发的真气,直接被压得窒息了几秒,然而表面上,他只是轻轻侧头,阖了阖眼。这一场景,可把另外两人吓得够呛。“哎哟顾公子,息怒息怒,我家先生虽是看上去乖张了些,但对人绝无坏心,真的真的!”翟檠用求饶的语气说着,想上前做个防护,却被蒋岌薪暗示制止了。
而秋绛担心的,是另一位。“动这么大火作甚!不拿你当外人才不想连累你!这事儿我们还不知底细,季先生他至少是二隐宗门的人!”慌乱中,她似忘了一切顾忌,一边嗔怪,一边掏出自己的手帕为顾初擦手,“没烫着吧!如此浮躁,让顾大人知晓,看又得罚你跪几个时辰!”
蒋岌薪舒了口气,脸上浮着一丝玩味的笑,云淡风轻地扫了扫洒在胸前的茶水,“别慌,温的。顾公子,这一眼便看得出陆姑娘把谁当外人嘛。萍水相逢,你何至于跟我这种人计较,轻贱了自己~”
秋绛仿佛直到此刻才看见他这个人,“先、先生,你没事吧?”
“别别别,没事、没事。”蒋岌薪煞有介事地摆手,“别让你的客气又变成了关心,我可禁不住再来一次。”
顾初可谓得到安抚,声色和缓了一些,“你就不想让我们管这事儿,为什么?”
“令尊任仓长一职不容易,能如此得民心,更是难上难,身处要职,能这么多年仍坚守本心的好官不多,能不连累就不连累。此事毕竟牵扯李府,顾府与其为世交,‘无知’是最好的。”
“哼,这下把我爹夸上天了,方才是怎么说他的?”
听见顾初那忿忿不平的嘟哝,蒋岌薪随即搁置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急忙解释道:“方才那只是玩笑话,只是想引……请顾公子现身,冒犯得罪,还望见谅。——不赞成你们去,其次因为顾公子还是玉衡榭的人,且陆姑娘及其爹娘的身契,都还在姜夫人手里吧?但若你们就愿意自毁前程,那就当我自作多情。”
一面听他无所谓地说着,一面复盘他先前所言,秋绛和顾初脸色都变了,震惊于此人知道的实在太多,又意识到他竟比自己想得更加周全,心情愈发复杂……
蒋岌薪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别问我怎么晓得的,说是李小姐嘱托,你们也不信呐。”
切,我都不信……
“那就这样不管?为了自身安危,选择袖手旁观……”秋绛忧心忡忡,愈发焦虑,看向蒋岌薪的眼神却像对待一个犯罪嫌疑人,透着怀疑、恐惧和些许道不清原由的怨愤。
蒋岌薪依旧“没心没肺”,看也不看他俩一眼,自顾自在仿佛发了涝灾的桌面上,将茶杯茶壶摆放规整,随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二位有名有姓的不能去,但我这个无人管无人问的市井小卒却是来去自由啊~”
“你想跑?”顾初向前半步,语气阴冷,并不友好的架势仿佛准备直接动手,迫其就范。
“哦不不不不不!”蒋岌薪连忙摇头摆手,作出的态度亦卑微亦挑衅,“顾公子若不放心,可派个心腹跟着在下呀。”
顾初冷笑:“你蠢还是我蠢呢?万一——”
无用的“万一”还没出口,秋绛结束了冥思苦想,忽然近至蒋岌薪跟前,作了个揖,“事不宜迟,就劳烦季先生了。恳请先生定要将我家小姐平安带回,如此,秋绛愿以性命相报。”
“你可真信他……”顾初悄声嘟囔,斜眼盯着蒋岌薪,声色中的不屑与怀疑竟就此“融合”成了隐隐的醋意……?
不小心与他对视,蒋岌薪差点笑场。“咳咳,这时辰,我们已经耽误不少,咋样啊顾公子,您尽快回贵府,选派心腹?一人就好,我跑不了,人少御灵也更快,还能赶在贵师尊前面抵达凤梧。”
顾初已迫不及待离开这个狭窄凌乱(还好不脏)的院子,“秋绛,跟我回去。”
秋绛委婉避开了他伸来的手,“我不能连累你,连累顾府,我若现身,二夫人必然刁难你家,且定将借机泄私愤……”
“哦,姜夫人与顾府之间,有私怨?”蒋岌薪好奇得脱口而出。而后,在对面两人不约而同的怒瞋中,他求饶式地颔首,瞬间收了那失控的、看好戏不嫌事大的表情。
顾初难以接受:“这不是连累?我爹这段日子也遣人在暗中打探你和慕儿的消息,他也忧心你们!顾李两家毕竟是世交,若姜夫人还想要其如今的身份,她能有何逾礼之举?”
秋绛看着他,摇了摇头,“她连要将小姐许给他人做妾的消息都敢放出,老爷虽远在都城,但也必然知晓,她连这都不怕,可谓已丧心病狂。”
“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况顾府身正不怕影斜,并无空子供她使什么手段。你先跟我回去,我们——”
“顾公子!”迫不得已,秋绛换上了严厉的声色,“我始终希望,你能清楚记着我们彼此的身份。”
顾初怔愣无言,目光终于黯了……
“嗯咳咳咳!”蒋岌薪夸张干咳,试图缓和气氛,却因用力过猛,以致后面几声弄假成了真。“呃,翟叔啊,时辰差不多,你把厨房蒸笼里热着的几盅汤圆拿出来,给街坊们送去吧,随便送送顾公子。”
听言,顾初妥协地点头笑笑,看向秋绛的眼神照旧温柔如水,“那你自己当心,保护好自己,勿太过忧虑。”因不愿对方为难需如何回应自己,说完,他便转身径朝院外走去。
“哦,翟叔,你不用回来了,我晓得你也不想耽误医馆的生意。中午也不要煮我的了,我在街摊上随便吃些,就出发。”说这番话时,蒋岌薪的声色像极了个巴不得脱离家长管控范围的孩子。
翟檠本已跨出院门,听言,竟倒退一步,回过头,轻蔑地皱了下鼻子:“哼,啥时轮到你帮我安排了?关于三餐的变动,得及时说,这都什么时辰,馒头早已入笼,都蒸好了!外面的哪比得上自家的,我给你热着,你出发前来拿。”
听着他那不容置否的“命令”,蒋岌薪敷衍点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好好~我还会多带几个,作路上的干粮。”
两人走后,秋绛便拿来抹布,开始清理桌面。
蒋岌薪自觉离开桌边,与她保持合适距离。如走过场般犹豫了几秒后,他说出心中的疑惑:“我看顾公子对你,似乎不一般呐,可我明明记得……他与李小姐定的娃娃亲?”
“他喜欢我……我也是。”
蒋岌薪一愣,略显迟疑地回过身,不可思议的神情转瞬即逝,变成了佩服的笑,“哦?你倒坦诚。——你也喜欢你自己?”煞有介事的疑问,仿佛是在傻傻显摆自己异于常人的理解能力。
在他阴阳怪气的尾音中,秋绛的嘴角似微微颤抖了一下。“那、那季先生,我家小姐……真的没事吗?”
“嗯,放心。亲眼见识过唤灵之术,又被带到了那里,师尊只能破格将她收入门中,而既已是宗门弟子,他们就会保护好她——这我敢拿性命担保!”
秋绛停下动作,严肃地与他对视,“万一保护不了呢?”
“那两位师尊,可都是至人九重的高手。再说,到时候真打不过,那用唤灵之术,也轻而易举能带着你家小姐,甩他们几里地。”
“季先生能否让我见识见识这神妙的功法?”
话音未落,蒋岌薪轻视一切的形象倏然“裂开”,暴露出隐忍的哀戚与幽怨……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自以为埋藏至深的旧伤,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所触动。“没法。”
见他的阴暗神情,与那前所未有、冷厉至极的语气,秋绛半知半解,自己这是触犯到了什么深讳的东西,“抱歉季先生!我只是好奇,并无其他用心,得罪之处,请原谅。”
而那副玩世不恭的“假面”,却不知早在那一秒,已恢复如初。“唉哟,得罪什么呀,在你家小姐的事儿上,是我得罪你还差不多。放心,她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说完,他潇洒转身,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离开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