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君澄境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感觉就已应验了。二老不仅意识到现在孩子们是在哄自己开心,更是因而联想到了以前,每当他二人“默契”地将彼此当作出气筒,孩子们次次都会凑上前来“看戏”,但皆是少则一人多则几人,三言两语,根本显不出什么目的性,直到这次人多,某些东西难免重复,而一旦重复,就“暴露”了……
二老无言对视,神色中掠过只有彼此才能get到的几分尴尬笑意,随后看向那仿佛闭目塞听,置身事外的三个大弟子:“天起,阿境,妍露,你仨接着带师弟师妹们温习,之后再将八段锦也好五禽戏也好,练一遍,完成今日导引。我们得先回去歇着了,泡壶茶,养养气,随后就准备操持午饭了——崽子们,想吃什么呀?”
李慕儿那“排斥被搞特殊”的毛病又不合时宜地犯了,想也没想,就当他们这是在揽活,举起手,声色像在提出异议:“师父师叔,今天的午饭是我跟翠墨和小至负责的啊。”然而话没说完,她便忽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且只考虑了自己的想法。救命,我在干嘛呀,这麻烦活有人干了不好吗?把自己搞得冠冕堂皇,还拉着别人一起……
正感到追悔莫及,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带着嘲谑的轻笑:“看来你还记得那时煮的那锅‘鸡饭’啊,所以是有多想借今日午饭证明,上次并非你真正的手艺?”
来到这里后留下的第一段黑历史顿时在李慕儿脑海中重映,自动回放起当时某人对她煮的那锅米饭露出的“苦涩”表情及狠辣评价:“没熟的没熟,稀烂的稀烂,你掌握火候的功力可真是高深莫测,竟煮得出这一锅……掺着沙子的糨糊。”而后,为了不至于暴殄天物,经过商量,那锅“糨糊”被送给了几位街坊,与米糠和在一起,最终成了他们家鸡的两顿美餐……
“呃呵呵,上次真的,就是意外、意外。”她尴尬地抠了抠脸,神情中的不堪回首、哭笑不得是真的,心底的几分感谢与庆幸也是真的。“看看你们那样,别憋着了,想笑就笑嘛,确实挺好笑的……”
游岳一直慈爱地看着这位(对阿境来说似乎)有别于常人的姑娘,听她说完那句大实话,随即爽朗地笑道:“都晓得啊,慕儿你是真的实诚人,平时一点也不会躲活,且看得出每件事都想尽力做好。唉,说实话,一开始听说你的身份,我俩老头还想过怎么将你送回去呢,只以为大家千金都有那骄矜刁蛮的坏脾性,之后才明白,阿境的目光是一点不差的——”
他又这样说着说着突然心生感慨,不经意吐露了心里话,待反应过来,人群间的气氛已然变得有些微妙……羁空生无可恋地抿抿嘴,翻了个白眼,猛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好啦好啦,难得我师兄心头一热,自己要包下这顿午饭,那咱可成全他哦。机不可失,赶紧点菜!”
游岳幽幽侧过头,表情漠然:“啊,就成我一个人的事了呗,三十多人的伙食呐,你怎么不先把我给‘包’喽?”说完,转眼看向弟子们,瞬间恢复了平常的憨笑,“呵呵,孩子们,人啊,心血来潮之时做出的言行一般都欠考量。本想着今日天气甚好,全宗门齐齐整整的在同一院子里摆上三大桌,奈何两个老疙瘩真真力不从心,所以,我们要不换个场地~”
话音未落,羁空便现出满意的微笑,又似松了口气,仿佛有什么事成功如他所愿,“还是三十四个人凑在一起,但不是在家里,而是外面酒楼菜馆,这样虽将少几分亲热,可前前后后却能更加闲适,无杂事所扰,我们反能多说上几句话呢。”
关于二老无论如何只想让洞明舫、隐元亭合在一处吃一顿饭的原因,弟子们心知肚明。连李慕儿也领会到了其中的情绪——趁此“心血来潮”,大聚一次吧,毕竟谁知道明天过后,宗门将何去何从……
为缓和气氛,何枢兴致勃勃地举起手:“那好啊,难得师叔都这么大方!我好久没去大酒楼吃过饭了,定有不少新品。对了,眼下是出鸡头梗的时候吧,这道菜我先点好~”
既是想配合他,也是因为好奇,李慕儿随之向君澄境问道:“鸡头梗是什么?”
对方张口就来:“即芡实之水下根茎,《本草纲目》谓其:‘咸、甘,平,无毒。止烦渴,除虚热,生熟皆宜’,还附方——”
李慕儿轻呼一口气,失望且不耐烦地笑笑:“君先生,我没在询方问药,我请问这是道什么菜呢?”
“或清炒,或拌醋料生吃,粉嫩晶莹,鲜脆可口。”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几分(专属于吃货的)期待,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君澄境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镇上的芡都是从山下芡塘收来的,芡梗比芡实都少,能说是可遇不可求。”
“你这人,不扫扫兴就浑身难受是吗?哼,我有预感,我能吃到。”想象着、期待着那闻所未闻的奇特美食,她竟未注意到他嘴角浮现出的一抹“嘲笑”。
与此同时,师弟妹们纷纷开始“点菜”,可没说几句,就见邢天起紧急喊停:“又不是在家自己煮,这么预先点菜是何必呢?纯粹耽误时辰。师父师伯你俩赶紧回去吧,他们还得被看着读会书,不然可治不好心头的空虚哟。”
陈妍露嗔怪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半是因习惯的“红脸白脸都得有人唱”,半是真的为师弟妹们打抱不平:“你两个大师兄,怎么老是将自己师弟师妹们说成像纨绔子弟似的,读书学艺都得逼着?呵,其实心里实觉他们是天底下最聪颖最乖巧的人儿~”
君澄境声色平淡,似随口说道:“聪颖还勉强说得过去,乖巧就算了。”
在一片玩笑声中,两位老人先行归返。邢天起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你们想读就读,或者干什么都行,这风轻日朗的,不得随心享受啊,背书学习什么的,哪差这一天?”
没了老人亲切的带读,在目前情形之下,其他人也确实不再有心思和动力继续“温习”那些可谓已经熟透的文章。
不知为何,艺心对游岳刚才说的某句话异常在意,以致一直耿耿于怀,最终嘟哝着向身边的小至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慕儿姐明明是何师兄带回来的呀,且我们和她相处得也都不错,要是平常,这样的事,师父定会顺便将所有人都连带夸上的,可师父刚刚却只说了境师兄,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啊,秦师兄听出什么了吗?”
听言,小至现出似欲哭无泪的复杂神情,随即求助(救)式地看了看周围几人,他肯定,他们听见了。可这些人全都装聋作傻,对艺心那没心没肺的担忧完全置若罔闻,纷纷“百无聊赖”地望向别处,只有沁梅,因为大意,直直撞上了他生无可恋的目光。
她扶额,无奈笑笑,“我这好妹妹呀,你今天怎就如此心细了呢……其中情节还没个定论,况且这也不是你该理的事。”
“啊?”艺心睁大眼睛,莫名兴奋,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欢呼起哄,“不会真像何师兄说的,境师兄对慕儿姐……诶~如果是真的,那师父不就了了一桩心事嘛。”只顾到学着沁梅努力压低音量,她完全忘记了控制表情和肢体动作上的反应。周围的师兄师姐们随即相互看看,仿佛在用目光交流什么——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愿她索性以正常音量将这话说出口!
李慕儿随之感觉到周围有些异样的目光,冷不防地投在了自己身上,却又忽即忽离,没个干脆。她表面毫无波澜,然而心里已经又一次抓狂:“狐狸狐狸!透视眼还没彻底关上吧,你帮我分析一下那些目光包含着何种意味吧……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看得我如芒在背——”
系统被她一阵“哀呼”唤醒,随后响起的,是伊依傲慢又带嘲讽的声音:“哎呀,我还在解读那‘最后一批来自别人的情绪数据’呢,没空啊~”
“……行吧,不生气不生气,这记仇的,还不都随我嘛,随我。”心里悲愤地吐槽,“咬牙切齿”流露于表面,淡化成了轻轻一抿嘴。
狐狸现形,竟坐在了君澄境肩头,“他们现在怎么想的,我没法知道了哈。你其实大概清楚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不然哪来的芒刺在背?这下找我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感觉而已。唉~主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这些吗?所谓‘芒刺’,大部分时候其实并非来自他人的目光和看法,而是源于自己的心。”
“你这是纯粹的‘看人挑担不吃力’啊,没有‘外力加持’,我看哪个好人会无缘无故自己拿‘针’扎自己?你赶紧给我从他肩上下来!”
“主人,麻烦用脑子看看你现在死盯着的页面——是你一点都懂不了的脉诊。你想给别人一个专注、沉静的形象,至少也挑些自己平时看得懂学得进的内容吧。我就不下来了,这样更能及时而清楚地捕捉你的微表情,谁让我现在可研究的东西种类骤减了呢。”
君澄境正闭目养神,似完全不曾察觉周围的异常动静。因此,李慕儿斜过眼嫌弃地一瞪,注意力集中在狐狸挑衅的鬼脸上。然而君澄境却像是被这无形的力量戳了一下,忽然“醒来”,转过头,“……什么东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下意识抬手掸了掸自己那其实不染一尘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