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你‘可以是’什么都没听见。”他一字一顿地敲过那三个重音,“我凡事喜欢求个稳妥。”
李慕儿嘴角下意识展露一个奸笑,其中掺杂着些许惊喜,“嘿嘿,你这人虽然有时是挺招恨的,不过和你说话确实不累。”我本来还犹豫,自己能不能这么不厚道,趁此机会好好占你个便宜,才那么拐弯抹角,既然你自己点明了,我就顺水推舟,不顺白不顺~
伊依略夸张地用上扼腕叹息的语气:“唉!他不会想到,很多时候,‘坑人’的,实际并非事情本身,而是自己的性格习惯……”
“行,你说吧,只要是正常的事,我都尽量做到。”君澄境理所应当地说道,语气间透着莫名的……大度?
“正、常?你对我要求就这么低是吗?得,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她煞有介事地沉吟了片刻,“其实你让我帮忙去曲泽送信,就已经算欠了个人情了,毕竟像我这倒霉都成习惯的人,没准就和我那便宜妹妹撞个正着呢,那可是妥妥的自投罗网……而且你连说都没说一声,就直直把我绑了起飞!”她越说越认真,越激动,“光目前为止这两件,你就没那么容易还了!”
“哦,两件?”
“呃,咳咳……对,保密的事就不算了,”她傲娇地解释道,“毕竟我也不是没有把柄在你手里。”
君澄境“噗哧”一声,笑得直让人心虚,“若真要说,我确见过你很多‘奇态’,而其中可作‘把柄’的,不止三五个。”
伊依发出了一声生无可恋的哀叹:“主人,你没认清自己如今的处境和地位吗?还欠人情?你的病指望谁治,命指望谁救呢?而且他好死不死,亲眼目睹过你不少狼狈出糗的时刻,见过你疯癫的样子!我本来试图说服自己你这只是想跟他闹闹,斗斗嘴转移注意力,可你还真的给我来真的!”
“你激动什么哦?”李慕儿觉得很奇怪。“其他事我也没(敢)跟他计较过啊,但今天不一样,这都可以说是‘绑架’了!而且是猝不及防的、上天!我最怕高了,这是多大的惊吓,还没跟他要精神损失费呢!——诶,可以勒索钱财吗,这可比欠人情简单多了。”
系统的即时数据提示,这个在最后突如其来的想法,是最最契合她本心的。
“可不嘛,毕竟来源于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尚财基因’。”伊依下意识地吐槽道。“呵呵,你也知道是勒索啊?哎呀,你好意思就要吧~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已经不是那苦逼的幼儿园老师了,而是宁安候府流落在外的‘长公主’哦。”
“嘁,长公主,长公主被后来娘欺负成那样,也没见有人站出来管管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别人给的身份更是虚得不能再虚的,钱,才是最可靠的。”虽这么应着,但她实际很清楚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想法是有多荒唐,即使无关李府的名声和形象,这种境况下要钱,也不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
“想好了吗?”君澄境问道。随后又似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索还’人情。”
李慕儿狡黠一笑:“嗯,想好了——我打算先留着,待日后临时用。人情牌好使,不得使在关键事情上嘛,你想早点卸下‘包袱’,可没那么容易哦~”
他认命般的笑笑,“行,所以这‘人情牌’,你是想怎么个用法?”
“到时候不管什么事情,你必须听我的,我让你干嘛就干嘛。”说着,她心里竟产生了一种略为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期待。
“嗯,那还是要看什么事。”他平淡的语气忽然添上了几分“这没得商量”的意味。
不知已是第几次见识到他那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一丝不苟”,李慕儿依旧颇觉无语,“大哥,你咋就这么严谨(小心眼)呢?我还能有恃无恐地乱用啊?又不是不晓得你这人——我即便有‘恃’,也没能耐恃得够稳,不悠着点用,等于白有这人情牌。”
“那就好。”君澄境的笑意中似带着些许赞赏,“别说,虽然你时常喜欢胡言乱语,言行有时也可谓粗莽,但根本还是清醒的。”
“我谢谢你——”李慕儿咬牙说着,从鼻子里“哼”的一声,“今天有事着急,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然我还得让你留个凭证呢,毕竟眼下只有我们俩,万一你翻脸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
“我赌咒发誓行吗?”君澄境调侃地笑道。
“不行!”李慕儿异常严肃,“口头上的这种是最信不过的,且我们都觉着世上并无神鬼,既无神鬼作见证,那再大的咒、誓,最多只算唇齿开合间飘过的一阵风罢了。”
“哦——”他似漫不经心发出的声音,内涵却更加丰富,带着的坏笑仿佛他成功让人掉进了自己的圈套,“怪不得平常让你抄书背书什么的,跟我发誓时,你都满腔正气,大义凛然,脸不红心不跳的。”
李慕儿一愣,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得,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诶,你一天天给我布置的那些,背的抄的写的,我哪次不完成得好好的?所以说归说,但我对事情还是认真到无可指摘的吧……”到这,她突然觉得莫名的心虚,意识到其中似乎还有更深的不妥,“我那没有轻慢的意思啊!也不是忽悠你。呃,只是我鼓励自己的方法,稍显特别。”
她想多了。但君澄境并没有一点要安慰的打算。“晓得你‘特别’,所以我从未当回事,随便你大言不惭,只是今天才了解,你那竟是在鼓励自己。”他轻轻一笑,“看来我要和你学的,也还是不少。”
听到他最后一句还在“我”和“你”上加了重音,李慕儿不由自主发出一阵尴尬的“呵呵”,“别逗,你跟我学啥呀,爬大树?‘跳大神’?您还是想想怎么教好我这块朽木吧,不然可没准遗祸无穷呐。”
“学你说‘大话’。”君澄境戏谑道,“我从不觉着,你真的认为自己是朽木。”
“……行吧,随便吧,我就当你这是夸我咯。”
君澄境不置可否地笑笑。又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忽然问道:“你眼下有无不适。”
“眼下没有,身上也没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小性子”发作,就是不想好好回答,仿佛此刻若以正常的方式和他说话,便会让自己吃大亏。
听言,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等理解到位,即毫不避讳地笑了出来。
她轻嗤一声,语气愈发不友好:“干嘛突然问这个啊?”
“你没感觉,聊天这一会儿,我都在逐渐施加灵力?我还是想一点点试出你能承受的最快到底有多快,这样,至少能在回程省去不少工夫。”
“当前状况良好,请继续保持。”她字正腔圆、毫无感情地回应道。随即又态度陡转,略带鄙夷地阴阳怪气:“——哼,美其名曰试探,我看实际上就是温水煮青蛙吧。”
“哦,你这是提醒了我。”他的字句间是诚恳、真实的恍然大悟,同时,周围的灵力却并未反映出任何的“情绪信息”(也许是因为此刻心理波动“幅度”太小,甚或这话的确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一句感慨、吐槽)。
也不知是哪里不得劲,话音未落,李慕儿便在心里悔恨叹息,“你别这样……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是终于聪明看透了一次。”
伊依忽然轻哼一声,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冷笑,“主人,你哪次‘看透’是有好下场的?不管是真的看透还是一己之猜测,很大一部分情况下都是坏处多于好处。”
“啧啧啧,这好像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次听你这么直接、这么武断哦。”李慕儿的诧异略带着些针对感,“你不再怎么综合分析研判一下了?就根据你主人那二十几年加上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便轻易下定这个结论?不是说给总部的报告得尽量客观严谨吗?”
“唉……何谓’客观‘,何谓’主观‘?”伊依的语气像是破罐破摔,又像是真的看开了,放下了重负,“看别人时,客观很轻易,看自己时,主观太难免,这是人类的通病——不存在有无之别,只有轻重之分。”它舒了口气,话音随后透出几分吐槽与责怪,“总部得知我关闭了采集他人情绪数据的功能,特批我的上传的报告可以‘简练’‘专注’。”
“呃,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再进行麻烦的综合分析和引证,只在我这儿提取能直接get到的‘人生道理’就行了?”
“是的啊。”伊依没好气地应道,“总部说,试以单一的角度去体察、看待人情世故,对我们恢隐族而言,也许能在某个层面获得更为深刻的成果。”
因为从它的几分幽怨中隐约意识到,这“特批”并不是什么好事,李慕儿没有回应,而是又向君澄境没话找话:“喂,还在加速不?”
“水温得恰到好处,不必添柴了,毕竟我不想把青蛙煮熟。”
李慕儿瞬间火冒,但同时却又没出息的忍不住笑,“我是青蛙,那你呢?哼!怕不是阴险狡诈的蛇怪——”一边试图让语气听上去足够表达自己内心的气愤,一边努力压制着那莫名其妙的笑意,导致她说这番话的过程,竟显得有些“痛苦”……
“既然你(重音)都如此坦然了,礼尚往来,我也认下这个身份吧。”君澄境一本正经地应道,“蛇怪挺好啊,若被人欺负,还能用毒牙及时回击。”
“想得挺美,你也不怕被剥了皮当作药材?我就这么一说,你还就来劲了。晓不晓得开不起玩笑的人最讨厌啊。”
君澄境嘴角微扬,话音含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我啊,开不起玩笑?那你在这儿所剩的乐趣可不多了。”
李慕儿呼出一口气,心头的愤慨与羞恼随之消散,轻易到仿佛本来就不是认真的。“好了好了,从没和你单独待过这么久,聊得我都困了。既不再添柴了,那也不用再牵引转移青蛙的神思了呗?那您老可好好歇歇,我也清净清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