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起自堂屋后现身,径直走向院中央,“我原本是想看看阿境回来没有,问他此行是又干成了什么大事?开门就先听见师父一声叹哦——”他戏谑地说着,目光落在李慕儿身上,似愣了一秒,但随即便自然而轻巧地掠过,不带丝毫异常,仿佛那瞬间的惊愕,只是错觉。
游岳瞟了他一眼,换上傲慢的声色,没好气道:“嘁!你那菜干头怎么不自己来看看啊?平常不总说阿境更像是他的弟子吗,怎么这真有事了,倒不肯亲自来问一句?”
在场的知情人们,几乎都被那突如其来的新颖称呼给逗(憋)得“生无可恋”,只有邢天起,毫不顾忌地笑出了声:“师伯,您二老真不愧一辈子的交情,连出言不逊都能如此‘般配’。”
“哦?”话音未落,游岳抬眼盯住他,目光是难得的犀利,“那你快将他作的那半‘阕’说给我听听,我看究竟有多对仗。”
邢天起登时压下嘴角,可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完全控住了心头颤抖的笑意,“咳咳……怪弟子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呃,对了师伯,阿境呢?还有这群,又是在捣搅什么啊?”
应师父的眼神示意,翠墨和李慕儿配合着快速向他说明了情况。游岳随之说道:“所以你来得正好,就由你,再带着两个可靠的,去客栈帮助阿境吧。人多了也不好,还以为要干嘛呢。”
“可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人少岂不容易吃亏?”为了彻底确定,邢天起明知故问。
游岳瞟他一眼,没好气道:“天黑夜暗的,谁敢弄出多大阵仗?何况他们那么‘精’(咬下这一个字的瞬间,他挤出了十分嫌恶和轻蔑的表情),怎不担忧有无埋伏,就想对你们赶尽杀绝?人少可能打不过,但更好躲呀。”
邢天起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一扫,心中早有了合适的人选。
……
眼睁睁看着三道身影御灵远去,经过短暂的忍耐,何枢的情绪最终迎来了更为严重的爆发,以一通暴躁的牢骚为载体,脱口而出:“啊——为什么我不能去啊?我至少论修为还是他们的二师兄吧!若遇到危险我更挡得住呀,凭什么带他们去偏偏将我撇下了!不行,我要去!”说着说着,他成功横下心,毅然决然地拂袖转身,唤出翀云……但,依旧没能帅过三秒。
手中拽着那看上去如丝绸般轻盈柔软的“绳索”,游岳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径直向何枢的房间走去,“嚎够了没?在这上蹿下跳的,晃得我眼都花了。我只说修为不能太低,又没说要高到哪里去,关键还是靠人!小至精灵(精明灵活),问柳细致,你……好吧,这些你也有点——但一下就能被你的莽撞给败光咯!”
在院中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何枢心灰意冷地放弃了所有抵抗,自暴自弃地任自己被拖着,扔回了房间……
回过身来,游岳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凶神恶煞”,复又走向原来坐的位置,一边却对众人说:“没事了,一个个还都钉在原地,等上菜呢?整天闹得还不够?白日里站桩也没见你们这么勤。都回房去!”
说完,目光似无意间落在李慕儿身上,声色顿时柔和了不少,“慕儿,这一天被拉着到处跑,着实耗气伤神,是师父考虑不周了,你赶紧去歇息吧,保养身子才最要紧。你也放心,既已是宗门弟子,师父师叔就不会拿你当外人,我两个老家伙啊,会全力保护好所有孩子。”
李慕儿心下了然,随即回以轻柔的微笑,“我明白的师父。都明白的。”
她不会想到,自己略微强调的“都”,于游岳而言是何等的贴心,也替在场的“所有孩子”,将心中热切的情感,通过一种简单而婉转含蓄的方式传达给了师父。
见老人神情随之变得有些“扭捏”,翠墨连忙打岔:“对了师父,您今天和师叔又为什么吵啊?”
“嗐!别提了,想到他我就来气!”游岳猛地一摆手,配合“转场”,“你问他们,别问我!”
他正要坐下,却被翠墨直接搀住了胳膊:“师父,口口声声赶我们去睡,那你自己这又是怎样打算啊?”
“是啊师父,”李慕儿了然,随即附和,“嘴上说着我们,难道您自己的身体就不用在意吗?况且您这样,我们反而更放不下心。境师兄说了,叫我们不用等他,您也晓得,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因为“上辈子”的职业病残留下的某些习惯,她不经意用上了哄孩子般的语气,殊不知,游岳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
其他人也配合着附议,接着纷纷向师父道了声“安歇”,便乖巧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成功将那老小孩哄去睡觉后,院中,李慕儿忍不住问翠墨:“他们什么时候吵架了啊,好像还不轻。”
翠墨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听他们说,是下午买衣服时,师叔嫌师父的身材,之后一人一句,他两个居然就当街吵起来了……”
“那他们可真是……不拘小节啊,率真得像孩子一样。”李慕儿用上的褒义词虽然属实也出自真心,但终究还是没能跟她语气中,那未经刻意掩饰的几分吐槽起到中和作用。话说您二老在整个镇上也是德高望重的人了,咋就那么不注重自己的形象呢……
翠墨摇摇头,无奈一笑,对于她的这番“反话式揶揄”(听上去确实,是完完全全的揶揄),理解,甚至心生共鸣,但到底,却并不以为然。“怕是因为这几天烦忧的事太多了吧。他们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拿彼此作筏子。”
“哦,”李慕儿似松了口气,又像是因此获得了什么新的感悟,“那都不能叫吵嘴,只是为了疏理疏理胸中郁结的‘气’?”连当对方的出气筒都有着不一般的‘默契’,这是什么神仙感情啊。
“嗯……开始应该是这样,但吵着吵着,就没准了。”翠墨耸了下肩,向她戏谑地一笑,语气却像在坦白一个不得不承认的“骨感现实”,“他们啊,吵吵闹闹一辈子,直到如今,就是发无名火都要彼此搭个伴。”
“唉,真好,就爱看这样老是喜欢闹,却怎么也吵不散的欢喜冤家。”李慕儿不无感慨羡慕地说着,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回到翠墨脸上时,声色中那本就若有若无的异样情绪已完全不见了踪迹,“好啦,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睡,晚安~”她对翠墨摆了摆手,想都没想,随即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晚……安?”翠墨下意识低喃重复了一遍这好像十分正常、意思好像无须疑虑,但却从没听过或读过的新词,不过下一刻,思绪便被突然想起的“正事”给拉走了。“慕儿姐,你等一下。”
“啊?”回过身见对方像是要做啥什么重要补充般,三步两步到了自己跟前,李慕儿立马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复盘起先前发生过的所有事。
翠墨看着她,似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慕儿姐,在你看来……境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看着她以谨慎、委婉的语气说着这话,脸上却渐渐浮现出几分期待与好奇(说白些,就是善意的、却挺强烈的八卦意图),李慕儿只觉不可思议,直接愣住了。这种……怎么能发生在翠墨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