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跟谁有过如此超短距离的对视,再加上此刻的情景,李慕儿有些凌乱,“有——没有的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吧。”随着那生硬的转调,她别过头,“漫不经心”地向另一边挪了两步,“我刚就是有感而发,其实有很多情感,是难以言说的。”
“嗯嗯。慕儿姐,我能把你写进我的故事里吗?”艺心看着她,笑容愈添几分认可、喜欢并莫名的期待。
到头依旧被“故事”所眷顾,“角儿”心头一咯噔,“啊?你还是想继续写啊?那我那么多都白说了嘛……”
“不不不,慕儿姐你没白说!”艺心连忙声明,“我再不会为了所谓‘好看的故事情节’,而去琢磨那些我根本不懂的东西了,以后落笔,定都是量力而为。我只是想写你这个人,写自己在你身上的所学到的东西啊,这总可以吧~”说着说着,她又露出了那撒娇般的笑。
李慕儿有些无措,随即向内感受、征询着那股蛰居于心底深处的“潜意识”。
作为两个灵魂之间的“耦合剂”,伊依难得地识时务,直接送上了答案:“主人,原主的观点和你一样,这没关系,毕竟只是用现实题材改编的故事,并不指名道姓。”
见她犹豫不说话,艺心接着补充道:“慕儿姐你放心,我每次想要将谁写进我的故事,都会先征得本人许可的,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更不会自作主张。”
李慕儿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好不好意思提个条件,让你在故事里把我描写得美一点呢?”
看着她一副煞有介事考虑的样子,艺心似松了口气,随后打趣地笑道:“慕儿姐,要求别这么高哦,就你这容姿,别说周围见过的人了,就是那些话本中的人物,跟你比也是稍逊一筹~”说着,她狡黠地做了个鬼脸。
“行啊你,”李慕儿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嘴角却是笑着的,“一下顺着你了就当我好说话,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拿着取乐了?”
艺心突然意识到错误:“哦~慕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会用上我十成的笔力,将你真实的样子描写妥帖,绝不会让你的美在我的故事里减损半分!”
李慕儿歪头看着她,表情复杂:“唉,这‘马屁’拍得,怎么怪怪的呢?我‘真实的样子’,是什么样?”
“嗯……”艺心用指尖点住下巴,故作思考状,“远胜过话本中那些弱柳扶风,为情所困,拘谨娇羞的小姐姑娘的样子。——对啊!这样,我的故事就有了与通常俗套不一般,而又不失意趣的情节呐!”
听到她后面那句似顺口带出来的话,李慕儿不禁汗颜,心下咕哝:“拜托,我是随便,可你也不能什么心里话都让我听着吧?”
“不,不是远胜,而是相反。”说出这句实在话,她第一次真正反省、承认自己毁了宁安候府大小姐在外的名声和形象,并为此感到歉疚。
原本正在屏幕前“洋洋洒洒”的伊依随即抬头看向她,神情透出嗔怪与不忿:“主人啊,你这是又给自己添了一层包袱啊!原来受虐真是会成习惯的是吗?”它无力地感叹,竟表现出一种对现实无计可施似的悲哀。
只当她那又是玩笑自嘲,艺心习以为常。思绪仍沉迷于对“故事”的探讨,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观点:“也不完全相反啊,善良、勇敢是同样有的,除了这个,你还比‘她们’有着更多讨人喜欢的脾气性格呢。……可那些书,长辈们一般都不喜甚至都不让自家孩子看,唯恐什么‘由此移了性情’,那我如今想写的这些,岂不更是‘逾常’吗……”
她这段话说到后面,逐渐成了自言自语。李慕儿静静听完,无奈笑笑:“你才想到啊,我这日常都被说没规没矩的人,还敢写进书里呢?”
“谁啊?竟这么说你?”艺心顿时皱起了眉,声色满是不忿,仿佛只等对方答应一声,她便立马冲出去,为其讨回公道。
李慕儿拍了拍她的肩膀,似在安抚平息那打抱不平的怒气,露出稍安勿躁的表情,“明面暗面的我都听过,这么说的又哪止一个人啊。还怀疑我根本不是李小姐呢(虽然我也的确不是)。这些‘我’一点都不在乎,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呀。”
“那你都不在乎,我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写我自己的东西,干他们底事?就像境师兄说的,那些闲嚼舌根的人不过是无聊消遣,咱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将其蠢话放在心上,倒成傻子了。”说着,她却撇起了嘴,愈加愤慨,“哼,平常谁都可能成为别人餐桌上的谈资,何况咱宗门这百年来,可供嚼味的‘掌故’多了,尤为下饭!”
“诶诶,不是说跟他们一般见识的都是傻子吗?你这又是这干嘛呢?”李慕儿凑近前,煞有介事地瞅着她的脸,轻轻捏了下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受到“拨弄”,艺心随即松开了“结”在脸上的不良情绪,“我没有啦,被编排作‘掌故’的人若将其全当回事,岂不等于自己往那成湖成海的唾沫里跳,早就溺死了……但那唾沫并无一点是喷向我的,我说这话,好像有些自妄自大。”
李慕儿摇摇头,微笑中透出几分赞赏:“你会这样想,就证明了你并不这样,反而让我觉到,你真的有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考虑。”
艺心愣了一下,而后,足意的笑容在嘴角绽开,整个人却显出羞涩的状态,挠了挠头,“哎哟慕儿姐,这一大清早我都快被你夸得找不着北了,本来是找你帮忙的,没想到可赚大发了。”
“哦?原来你一开始就另有图谋啊。”
“不不,起初是真想和你搭个伴,来做这清神降逆贴,不然我一个人多无聊啊,他们又都径自各忙各的去了。”
李慕儿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但不论哪种,都无力来真的,“那你今天原本的杂务是?”
“去后山河边洗衣服啊,翠墨师姐让我不用去了。……唉,其实我晓得,他们哪是忙平常的杂事啊。他们要斟酌考虑、商量的那些东西,我听得都一头雾水,更别说帮着出谋划策了,与其在那晃晃荡荡百无聊赖,不如赶紧给自己选定一处,找点事做。”
好吧,虽然知道她根本没别的意思,他们所忧虑的、计划的,我也的确是插不了手、帮不上忙,但听着这话,怎么就是感觉怪怪的呢……
“因为你对‘自己是个闲人’这回事,有着习惯性的抵触和嫌厌,”狐狸严肃无情地看着她说,“而这种‘习惯’,可谓已渗透进你的潜意识、成了一种‘伪本能’。再者,你已经好久没遇到过这么一个单单纯纯,明显不带丝毫意图,对你真·口无遮拦的人了。”
“……既然是‘潜意识’,你说这么清楚干什么呀!去去去!”在心里喝斥的同时,李慕儿努力克制着不去看它,以免自己的神情一不小心漏出“煞气”。
伊依不以为意地偏过头,耸了下肩,“还是那句话,只有让你清晰了解自己的‘病情’,你才会有意识有目的有机会,去改变,去寻找治愈的方法。”
李慕儿似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拿勺子翻了翻薄荷水里已有些变色的姜片,“这可以了吗?”
“浸久一点好,反正没别的事了,只等出门前把它敷在内关,再用细布条绑上就行。”艺心看着她,含笑的眼睛就像在说:“不急啦,我还想再跟你聊会儿~”
可是我不想聊了呀……累了,有种被“内外夹击”的感觉……
“慕儿姐,你方才说,人可以在某一件事情的经历中得到对另一种事情的理解,这不就是境师兄希望我们能做到的‘闻一知十’嘛!他说那是要经过很多锻炼与学习的,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详细的,都需要做些什么啊?”
“咳唔……我和境师兄说的,大概不是一个东西。”他闻一知十的重点恐怕是,你们背完一个方子,就得“顺便”将与其相关的所有附方都烂熟于心。
“不过要做的,总不外乎多看书,多与各种人打交道。好的虚心接受,不好的就引以为戒,颇为简单的道理,实行起来却不容易,关键,要看你心中有杆怎样的秤。”
“秤?”艺心看向桌面上那柄古朴而亲切的戥子,下意识拿起,以标准的持戥手势,将其举在眼前,“还有什么样的啊?小时候师父就叮嘱我们要用好它,还管它叫‘秤公公’,说它德高望重,以身自喻刚直公正之义。”
“真羡慕你们有这么一个‘师父’。”任这声由衷的感叹脱口而出,李慕儿懒得再管自己是否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