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心理解,但并不放心,且依旧抱着不平,“可他们对你不好……”
“会改变的,会改变的。”李慕儿淡淡笑着,抚了一抚她脑后的头发,实不知自己这到底是在安慰谁,“……家人,毕竟是家人,终究是家人。”
觉察到她笑中隐隐的失落,艺心抬起胳膊攀上了她的肩膀,神态像在说“没事,大哥罩你!”,“没事,慕儿姐,以后他们要再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就让境师兄把那些坏人全打趴下!千万别手下留情!这样,他们就永远都不敢欺负你了!”
“笑容消失术”重复累计叠加,终于对李慕儿起了作用。
笑容从她脸上离去,转移至狐狸那儿,升级成了发自肺腑的“噗哧”一声:“主人你完了,看这样,她是磕定你俩咯~”
“她磕归她喜,我行归我素。”李慕儿在心里斩钉截铁地,不管内容,只管“顺口”。而那客观意义上的嘴,也是同样倔强:“我干嘛非得要靠他啊,我如今可不像以前那么好欺负了!哼,想来我这些年只知唯唯诺诺,甚至试图用‘与世无争’保护自己,所以反倒让他们觉着我就是团棉花,因此才愈加肆无忌惮。”
“嗯,如今谁也欺负不到我慕儿姐了!”艺心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又凑近了些,压低声调:“所以慕儿姐,境师兄到底这么惹着你的?我真的好奇……我能问吗?”
“不——不是!我说过我在生他的气吗?”
狐狸(莫名东北腔):“你也没否认啊。”
李慕儿微微侧头,拉开了与艺心的距离,“而且你看你这是干嘛呀,都快跟我亲上了——”故意吐槽着,她突然灵光一闪,“再没大没小,我可告你境师兄了哦。”
“别别别!”艺心猛地弹开,仿佛某人已随着相关字句闪现在了面前,“我两个方才聊的,你可一个字也不能透给境师兄啊!不然天晓得他又将用何种方法,来‘安置’我这‘居无定所’的思绪……唉,抄医典医案就算了,还有意思,我就最怕那什么四书五经,光是看着,便让人头昏脑胀。”
听见她后面的“抱怨”,李慕儿无力地摇了摇头,脸上不经意浮现出疑惑、感叹、佩服等复杂的情绪,“那对你而言,什么叫‘有意思’啊?”反正与其难度无关呗……
“你不觉着吗?医书就是比那些经史子集更好看啊。”艺心再次露出了那种神情,就像对方又问了一个完全不需质疑,压根没有意义的问题,“一个医案就是一个故事,有的曲折坎坷甚至不逊说书讲的轶闻杂谈;而医理,读起来又是那么生动灵活,其根本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自然之理。那些被世人奉为‘经典’的言论,则是高深晦涩,兜来兜去,难懂它有何实用。”
“你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了哈。”李慕儿煞有介事地皱起眉,神情却并无丝毫纠错、教训的意思,反倒隐约透着:“虽然但是,我也这么觉得”
艺心随之扬起了似讨好似央求的一笑,又牵起她的手,左右摇晃,“所以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啊~不管是这种有辱先贤哲思的话,还是方才所谈论的一切,无论被谁听到,我都难免遭一顿‘修理’,更别说境师兄了!慕儿姐……”
李慕儿无奈笑笑:“早知如此,那又何必?”这句话,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好啦,我还想让你保守这秘密呢:我和你说的每句话,半个字都不能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与其是境师兄!”
话音未落,艺心似迫不及待地答应:“好!嗯……慕儿姐,要起誓吗?我看那些话本里,约定事情都爱起誓。”
“嗐,那些故事里,各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动不动就攸关生死,当然得起誓啦。”李慕儿一边不以为然又有些好笑地说着,一边反握住了她的手,“我们拉钩就行了。”这个世界应该有拉钩这一说吧?
“有,但手势可跟你认识的不一样。”伊依紧急提醒指导,“相勾的除了小指还有食指,勾好后,再将拇指相抵,就是盖章了。”
松开手,艺心就像谈成了一桩大事似的:“嘻嘻,慕儿姐,既然都摁上指印了,那我以后每次想’口无遮拦‘时,能不能都请你来做筏子?当然的,你若心里有事,需要畅言一番,也尽管找我。我们这交情如今可不一般了,谁也不会背卖谁的。”
话没说完,一道男声打破了她们和谐的二人世界:“哎哟,你这又搞什么鬼主意,还谋算着将慕儿拉入歧途呢?我就说做个姜贴怎要这么久。”
艺心猛地转身朝声源的方向看去,在确定来者何人的一瞬间,原本的惊慌倏地变成了幽怨和嫌弃。“……你今天声音怎么跟境师兄的这么像啊?”
“哦~”小至像取得了什么重大机密般,煞有介事地抬起眉毛,点了点头,“原来这阴谋和境师兄有关啊,哎哟……”他故意“思忖”了一下,作势要走,“我可得去提醒他留个心眼。”
见此,伊依生无可恋,爪子猛地一击额头:“主人,就她这样儿,故意在背地里出卖你是不会的,但如果是在无意间呢?那恐怕就是到最后都把你给抖搂尽了,她仍毫不知觉——嗯,她的心有多大,这风险就有多大。”
然而,它主人在看见小至的那一刻,便已“想开了”,甚至还礼貌地冲他笑了笑。随便啦,就这样吧,乏了……
艺心连忙赶了上去,激烈的反应与李慕儿的懈怠形成鲜明对比:“诶诶诶,秦师兄秦师兄!没有——”
“没有什么呀?”小至轻易地停下了告状的脚步,转回身,“看你这什么样子,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明写在脸上了。”
艺心果断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低声下气道:“一盘簸箕粄,要不要。”似乎又觉得也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窝囊,说到后面三个字时,她忽然抬起头,声色带上了几分傲娇,轻促地扯了一下跟前那人的袖口,像是在威胁对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至随即露出了“趁人之危”的奸笑,比出一根手指:“我要,一笼。”
听到他最后一个重音,艺心目瞪口呆:“什么?你这老贼!一笼得……得有两三盘了吧,不把你塞成笨猪——”
“哦,那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小至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转身迈开腿。
艺心咬了咬牙:“我真没那么富……”下决心失败,她向李慕儿投去了请求支援的目光。
却见那人依旧杵在柜台边,正悠闲地用茶夹把姜贴放在碟子上沥干,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装腔作势结束,小至掉头回来,摆出倚老卖老的姿态,以教导的口吻说道:“看看,你要是像慕儿一样,还轮得到被我捉弄?”
李慕儿笑着调侃:“我也不知能干什么,就看着你们闹,挺好。”
“唉~我看着你们聊东扯西,也挺好。”伊依感叹着坐在桌沿,收起了面前重归空白的屏幕。“主人,这一早上,不只是她跟你学了很多啊,你也因为她领悟到一些东西。至少改变了你对医理的看法和所持的观念吧,那些看似高深玄奥的字句,其实蕴含着最为朴素的道理,借各种直观的自然现象,来比喻人体气血阴阳的运行、解释病机与治疗原则。”
听着狐狸这番无比多余的发言,李慕儿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嘴,“你这病入膏肓的‘报告综合征’每次发作,都会让我有那么点儿……被傻子当成傻子的感觉。”
伊依抬眸,眼神中的情绪难以言喻,轻促一颔首:“得,就你会说话。”
李慕儿舒了口气,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好啦,你主人晓得~晓得这一学科最根本的思维方式是取类比象,需要拥有的最基本的能力是具象思维;晓得人啊,简单纯粹是最难得的,晓得自己的毛病在哪儿。但你不也一样病着嘛,狐狸,共勉哈~”她端起碟子,跟着那从刚才就没消停过,一直打打闹闹相互吐槽的两人,走出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