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旌弓起身、弯下腰,脚踩在那人半撑起的右肩上,狠狠往下一蹬,将那人踩得双臂一软,脸朝下,亲密无间地趴在了满是清灰的地面上。
宋旌微阖起一双狭长的含情目,阴冷的眸子透过余下的一条细缝,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用极具震慑力的声音,沉沉问道:“汝方才在此犬吠不止,怎得?见了真老子就怂了?汝不是挺狂妄吗?”
那小瘪三哪里还敢再放肆,他现在已经被宋旌的气势给吓得抖若筛糠,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软趴趴地趴在地上,结结巴巴,不断求饶道:“宋……宋爷,我……我错了,我……”
宋旌厌弃地瞧了一眼那满是恐惧与绝望的小瘪三,在心里默默嘲笑一句:“亏他还是张御史亲自调jiao出来,一直引以为豪的嫡长子,作为朝中从三品文官之子,真是毫无文人风骨、简直是有辱斯文。”
“滚。”宋旌短促的一声怒吼,像是驱赶丧家之犬,似凌冽的冬风,刺骨而寒凉。
此时,宋旌已没了耐性,他懒得跟张旭多费口舌,只一抬脚,便转身走向石阶下的柳悬。
“柳哥哥~”宋旌这一声叫得清脆,也极为亲切,众人却听得心肝发颤。
在旁人眼里,方才还形若罗刹的宋旌居然一反常态,心情愉悦、步履轻快,像是被明朗的春日给镀上了一层柔光,变得异常温柔,“娘亲让我给你带了百合银耳粥。”
宋旌话犹未了,那像狐狸一样狡黠的柳悬却偷偷掠过众人,似一阵风,将孤影孑然的他抛在原地,自个儿先一步去了。
这边,众人仍惊愕于宋旌那有悖常理的言行,正细细回忆两人的关系究竟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亲密?
那边,当宋旌毫不避讳,大喊出“哥哥等等我!”时,众人又觉得有一阵凉意划过脊背,直觉汗毛倒立。
而后,便是一幕比见鬼还要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chi luo luo地呈现在眼前。
那个不可一世,在盛京风光无两、威风凛凛的御赐少将军,如今竟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般无二,狗腿子似得,追上并不搭理他的宋旌,又殷勤地替他推动轮椅,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小心翼翼。
“哥哥上坡不方便,前面的路还是让我带你走吧。”宋旌的五指轻轻搭在椅背的握把上,指尖像过电一般,微微颤抖,动作谨慎又缓慢,仿佛他已经在心里盼这一刻盼了很久。
在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驱使下,宋旌用极不自然的温柔语调,宛如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笑得一脸谄媚,讨好又宠溺,在柳悬的耳畔低语了一句:“哥哥只需将一切交予我便好。”
说完,眼中还隐有几分期待。
此刻,柳悬只觉得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凝滞了,他实在不懂,他不懂宋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懂自己的心为何会因为宋旌那句不清不楚的耳语而跳得这般快?快得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是......是紧张吗?柳悬有些迷糊,他只觉得眼前这个行为诡异的宋旌像是无数头洪水猛兽,要扑向他,将他吞噬干净。
猛然间,重拾理智的柳悬撇过脸,躲开那突如其来的亲昵,一双耳廓仿佛被烈火炙烤过,红得几欲滴血,在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底似有一丝恼怒与慌乱闪过,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既茫然无措,又急欲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束缚。
只不过......说到底,这腿脚不便的身份在眼下还是变成一道令他不得动弹的枷锁,让他即便是如坐针毡,也万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默默忍受内心的煎熬与无奈。
“宋旌……”柳悬轻唤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霭所遮盖,让人无法轻易窥探他的内心。
“哥哥有何吩咐~”宋旌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他深弯下腰,几乎是贴在柳悬的脸侧,笑问他。
柳悬的身躯在感受到宋旌的靠近时瞬间绷直成一条线,心中又拉响了警铃,柳悬想推开宋旌,可是他又不想主动去触碰宋旌的身体,仿佛那是一种禁忌。
于是,在柳悬犹犹豫豫时,某个将他搅得一团乱的罪魁祸首却是“噗嗤”一笑,一把握住了那只在空中悬停了许久的手。
宋旌将柳悬那只无处安放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蹭着柳悬发愣之际,一巴掌轻拍在自己的脸上。
“我猜哥哥定是在恼我,想着法子赶我走,不过是推也好~是打也罢!只要哥哥让我跟着你,我听凭哥哥处置便是”宋旌的脸眼巴巴地凑上去,在柳悬的手心里蹭了蹭,一双明媚的眸子像是乘着满河的星星,笑得调皮又讨打。
柳悬凝眸,望向宋旌,眼神微动,有一瞬间失神......
柳悬的掌心被宋旌脸上的绒毛蹭得酥酥麻麻,一路痒到他的心里,沉浸在宋旌的柔情里,柳悬扪心自问,他觉得这样死皮赖脸的宋旌并不会让他生厌,他的心绪就像被雨水打破的春河,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片刻后,直至宋旌得寸进尺,握了许久都不肯撒手,惹得周围众人皆频频驻足侧目时,心绪复杂的柳悬才奋力抽回被宋旌握得发烫的手,骤然冷下脸来,出言无状道:“你我之间,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哥哥冤枉!”宋旌不满,出声辩解。
在柳悬意欲脱身前,宋旌擅自将柳悬的轮椅先调转了方向,单膝跪下,像一只落水以后,还被主人扫地出门的小狗,半蹲在柳悬面前,张开双臂,扶住两侧的把手,将柳悬禁锢在臂间,目光灼灼,仰头直视他。
宋旌神色郁郁,一脸坦然道:“我自醒来后所述所言,字字肺腑、句句真情,怎敢有半点虚言?哥哥不信,是定要我将一颗心也一同呈上吗?”
柳悬哑然,他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宋旌的话,他更不知道宋旌眼下是真觉得委屈,还是在假装委屈,他只明白,他现在是......逃,也不能,战,也不行。
“柳兄!”
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皆陆陆续续地往大殿里走时,新来的人群中有一个朝气蓬勃的面孔正探头探脑,朝柳悬挥了挥手,又踉踉跄跄地挤上前来。
来人方才离得太远,只看见了柳悬的身影,没能看见被人群遮住的宋旌。
此时,宋旌还蹲在柳悬的面前,执拗地等柳悬同他说个明白。
“宋......宋小将军?”
来人没想到宋旌这个“一等生”也还留在兰馨殿,显然十分诧异。
周屹的出现正好替柳悬解了围。
柳悬移开眼,抬头,回了声“周兄”,眉眼间尽显无奈。
如今,四周的看客早已换了一波。
周屹方才不在,不知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想到柳悬与宋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柳悬又因先父与宋将军的交情,而不得不住在宋府,处境十分微妙。
于是,在周屹见到柳悬脸上的为难之色时,便想都没想,仗义执言,道:“我们快些入殿吧,学博已经到了。”
说着,周屹就伸出手,想将柳悬推进兰馨殿后,助他脱离宋旌的纠缠。
可是他没成想,他连轮椅的边儿都还没有摸到,宋旌就一把将轮椅拉走了。
“幸有周郎提醒,哥哥在学博眼里向来品学兼优,听学是头等要事,自然不能有何差池。”宋旌将柳悬护在身前,占满了椅背后的位置,双手握实,牢牢地搭在握把上,也不用正眼去瞧一瞧周屹,迈开步子,就向内殿走去。
周屹被宋旌落在原地,他还没琢磨明白宋旌为何叫柳悬“哥哥”这件事,便见宋旌连柳悬多跟他说句话的时间都不肯给他俩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