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与轻红有所不同。
轻红因柳悬不喜宋旌,而时常看不惯宋旌的所作所为,总认为少将军不过是在将军的庇荫下混吃等死的纨绔,眼里看不见少将军的半点好。
在轻红心里,除了柳悬与六一,世上男子多为凡庸之辈,哪怕是名扬天下的宋旌也不过如此。
然而,飞雪虽一心为主,甘愿为柳悬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但在飞雪的心中,宋旌的武学造诣与将帅才能亦是值得她钦佩、敬重的地方。
因此,在宋旌提出要代替飞雪去送柳悬时,没有得到柳悬指示的她也不过是乖乖退至一侧罢了。
至于轻红最近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或许是因为轻红因那夜输给丹良一事而心有不甘,日日与丹良作对,两人每天吵吵闹闹,小到厨房站位,大到财米油盐,始终不肯比对方先低头的两个人,一整天的精力几乎都耗费在跟对方较劲上面,自然也没多少闲工夫去管柳悬与宋旌之间的事。
宋旌来风斋这一遭,只带了丹良与连松两人,其余家丁、侍女一律留在宋府内,因为风斋不比宋府,虽说好歹有个院子,但是房屋极其有限,院内配置皆是按三人小居所备。
风斋原就是英才院在博文馆附近为教授们建造的临时居所,其占地面积自然不大。
恰巧,宋旌也是借了风斋小,只有一个小厨房的光,才能正大光明、日日与柳悬同吃同住。
一日,晌午时分,院里的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用膳。
起初,丹良与连松都不习惯同柳悬与宋旌一起进膳,毕竟他俩在两个自幼信奉主仆的奴仆眼里皆是尊卑有别的主子,但柳悬已在院里定了规矩,那就是用膳时,不分尊卑主仆,一律一视同仁,而现在的宋旌在过去的四十六年里,已经按照柳悬的规矩,活了整整二十四年,对此更是早已习惯。
于是,丹良与连松便客随主便,一起围坐下来。
桌上,宋旌观丹良与轻红的面色皆有异样,他一时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多嘴问了一句:“你又惹那丫头了?”
“主子!我惹她?我躲着她走还来不及呢!我哪敢惹她这位姑奶奶?”丹良心中憋屈,被宋旌一问,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声音稍大了些,宋旌想拦都拦不住。
在丹良一通发完牢骚后,轻红的脸色果真更难看了。
从小就压不住性子的轻红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搁,瞬间没了进膳的胃口。
“发生了何事?”见轻红与丹良一直僵持不下,以防场面失控,柳悬也不得不出声询问。
轻红有了自家公子撑腰,也一改方才的沉默,有了底气,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稚子,急需长辈主持公道一样,指向丹良,幽怨道:“你说!”
丹良被轻红的指尖一点,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心“咯噔”一下,虽是忐忑,但也不含糊,将遇见的事,细细说来:“今日,我俩同去西街赶集,采买食材,正好遇见合春楼在举行猜谜活动,一共有十道谜语,全部猜中,即可得一铜黛。”
丹良低下头,耳尖微红,有些难为情地继续说:“我见她不舍离去,约莫是想要那奖赏,便自告奋勇,说我能替她去赢回来。”
“结果呢?”正夹着一块东坡肉的六一一听有故事,就来了兴致,一心只想凑热闹、看好戏的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自然是......”丹良欲言又止,耳尖又红了几分。
“谜语很难?”连松见状,隐约猜出其中隐情,主动替丹良解围。
“胡说!”谁知连松话音未落,轻红一拍桌子,气得小脸娇红,愤愤道:“分明就是他傻,白白浪费了一两白银!”
轻红这一拍,吓得桌上另外四个用膳的小孩面面相觑,皆停下动作。
“既是帮你,你气他做甚?”柳悬虽平素护短,对轻红亦是关怀备至,但见她如此不分时机,过于娇纵,言语间也不免染上几分厉色。
被柳悬这般一问,轻红也觉出自己行为欠妥,连忙收敛,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他太过憨厚,明明只需再对一题即可取胜,他却偏生被那无良店家哄骗了去。”
“我......我奈何不了那店家,心中又郁闷难平,故而,故而才......”轻红的声音愈发细微,几不可闻。
柳悬见状,不由轻叹,终是不忍再重责轻红,只柔声问道:“是何谜面?”
“我记得!”
丹良一脸兴奋,大喊一声,仿佛终于找到了救星,按捺不住心中急切,从桌后猛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说:“那谜面不过四个字,乃是‘何火无烟’,打一活物。”
“照夜清?”丹良的话甫一出口,众人还没听明白,宋旌已经不假思索,将答案脱口而出。
“公子,你瞧!”在宋旌即刻说出正确答案后,轻红拽住柳悬的宽袖,差点跳起来,比丹良还要激动几分,“连少将军都答对了呢!”
“......”
什么叫“连少将军都答对了”?
宋旌闻言,先是微微凝眉,面色像烧红的水壶,有几分温怒,后又怔愣一刹,面色像干涸后龟裂的地面,有一丝尴尬,遂又陷入深思,眼中尽显郁郁之色。
莫非以前,轻红处处瞧不上他,只因她一直觉得,他堂堂一个领万兵、剿悍匪的少将军竟比不过小小一个丹良?
一想到轻红与柳悬的关系密切,小丫头对他的成见约莫与柳悬有关,宋旌的脸就立马拉了下来。
柳悬甚少见到宋旌的脸上显露出这般精彩纷呈的神色,他暗中忍不住多瞥了宋旌几眼,忍笑,问道:“丹良所言为何?”
轻红不满,撅起小嘴,许是想到错失的奖赏,亦或是白白花去的月钱,甚是悲愤地呐喊道:“他呀,说是——狐!”
临了,轻红还不忘加上一句:“少将军都能猜中,他却错了,那他不是傻?是什么!”
“???”
轻红这个丫头定义一个人是不是“傻”的标准再一次让宋旌感到汗颜,他没料到,轻红在贬损丹良时,居然还没忘记捎上他。
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宋旌原还想再辩解几句。
可是他无意中撞上柳悬的视线,见柳悬唇角微扬、眉眼含笑!?
于是……宋旌默默低下头,只是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轻笑一声,一直忍到结束,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日,丹良屡屡受挫,心中正憋屈得紧,又受轻红诋毁,语气便加重了一些,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我又没瞎说!我也是有依据的!”
“主子曾说过,《夷坚志》中有个名为‘狐称鬼公’的故事,里面说道,群狐缭绕屋舍寻索,未及移时,忽有一狐以火焚其屋而遁去也。”丹良努力回想起宋旌讲过的奇谈,一板一眼,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狐火亦有火无烟,为何‘狐’不能算作谜底?”丹良越说越激动,他掷地有声地发问:“那店家先前从未言明,志怪杂谈皆作不得数,可事后又反悔不认账,这又怎能怪我蠢笨?!”
说到自己的伤心处,丹良痛心疾首,低垂下头,眼眶微红,声音哽咽道:“我好心好意,费尽心力,到头来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我找谁说理去?”
丹良怒而坐下,背过身去,一副绝不妥协的架势。
轻红见丹良如此决绝,誓要与她分个是非曲直,更是气得小脸通红,咬紧牙关,哼了一声道:“哼,你就是个呆子!蠢钝如驴!怎就这般不通情理!”
说完,轻红也赌气地别过头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