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旌此刻恨不得将柳悬揪出来,亲手痛扁一顿。
他环顾四周,终于在绝望与希望的交织中,发现了一扇被人遗忘的小窗。
宋旌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撞开窗框,不顾一切,翻身进屋。
屋内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静谧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宋旌心跳如鼓,他小心翼翼地迈入这空荡荡的屋内,脚步声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异常响亮。
只见偌大的空间中,一张床榻孤零零地摆放在西侧,一张矮几斜倚在一旁,床上的被褥凌乱不堪,案几上散落着一堆凌乱的书册,书页随风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旌注意到,柳悬的床脚处还有一个破碎的香炉,碎片铺了满地,炉中的香灰早已熄灭,只留下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气,那是安神香的味道。
柳悬何时起,竟需要浸泡在如此浓烈的安神香中才能入睡?
宋旌刚一踏入,还未细想,便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宋旌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喘息,他焦急地借助窗外偶尔掠过的一瞬电光,努力在黑暗中搜寻,试图穿透这无尽的黑暗。
刹那间,宋旌的目光仿佛被一道绳索牵引着移上床榻,死死地定格在榻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他的心跳好似被重锤猛击,停止了跳动,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见柳悬那原本清瘦的躯干,此刻正被牢牢地束缚在床的四脚,如一只被囚困在陷进中的小兽,无助地在榻上剧烈的颤抖,几条粗大的麻绳,如一条条巨大的蟒蛇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紧紧缠绕,犹如五马分尸般,锁住他的手脚,覆盖他的身躯,仿佛要将他切割成数段、撕裂成数片。
柳悬的手腕被麻绳捆住,手臂高高地举过头顶,被残忍地绑在床的两角,手臂上的青筋因血液凝滞而暴突,如同一根根即将断裂的琴弦,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瞬间倾泄出柳悬一直隐忍不发的痛苦。
柳悬的手指慌乱地抓挠着,却只是在麻绳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入皮肉的血痕,鲜血如山间的活泉般,汩汩涌出。
柳悬的下颌被方巾死死地堵住,那一块方巾如同无情的绞索般,紧紧地扼住了柳悬的咽喉,剥夺了他发声的权利。
柳悬的双腿,也被四根麻绳牢牢地束缚在床脚,膝盖因长时间的过度弯曲而泛起惨白之色,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巨大的压力下断裂,脚趾也因拼尽全力地挣扎而紧紧蜷缩。
起初,柳悬的眼中还有些许残存的意识碎片,但是随着更剧烈的挣扎与麻绳的逐渐收紧,那眼中的光彩也逐渐被痛苦与绝望所吞噬,变得黯淡无光。
他的脸色在时有时无的电光下由苍白转为青紫,再转为死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与活力,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在黑暗中无声地煎熬着……
宋旌看见,柳悬还在挣扎,可是每一次挣扎都是在白白浪费他的生命力,只会让麻绳更无情、更深入地切割着他的皮肉,在他那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渐渐地,柳悬变得越来越虚弱,他的双手因过度用力而紧握成拳,指甲缝里渗出了鲜血,指盖也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开始剥落,露出里面那鲜嫩的红肉,让人不忍直视。
床榻之上,柳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他只有那微弱的、从牙缝间挤出的喘息声,一呼一吸,如同一束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柳悬那极其克制的闷哼声很轻,轻得犹如一片羽毛,落在地上都不会被人留意。
可是那声音再轻,也如同万钧重压,沉沉地落在了宋旌的心头,让他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扎他那颗时快时慢的心脏。
宋旌心中惊骇万分,脚步踉跄,失控般快步冲上前,目光中满是焦灼与惶恐。
“疯子!你……”
宋旌的心仿佛被人撕开了一条豁大的口子,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宋旌伸出手,他小心翼翼,替柳悬抽出嘴里的那块润湿了的方巾。
柳悬突然睁圆眼睛,用一双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被鲜血浸泡过的眼珠,直勾勾地盯住宋旌,哪怕他现在已经孱弱地提不起一丝气力,可他还是用那被砂石磨砺过的粗粝嗓音,对宋旌吐出一个字:“滚……”。
宋旌的瞳孔一缩,有一瞬的心悸,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柳悬凌厉得有几分骇人,可是哪怕本能告诉他,柳悬现在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他也仍是选择直接无视掉柳悬那充满敌意的眼神与粗鲁无礼的态度,想替柳悬解开缚手的绳索。
不过,当宋旌俯下身子,准备用牙去咬开柳悬身上的绳索时,他凭借窗外偶尔闪烁的电光,竟惊恐地发现,柳悬的血脉中有无数细小的甲虫在疯狂地蠕动,那些躁狂的甲虫拥有晶莹剔透的身体,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它们在柳悬的每一条血脉中穿梭、游动,肆意啃噬着柳悬的血肉,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若是仔细去瞧,还能瞧见柳悬的脸下、眼中也有凸出的甲虫在涌动。
宋旌吓得直起身子,忽然一道惊雷在宋旌的耳畔边炸响。
宋旌看见浑身上下,像是一个甲虫容器的柳悬以狰狞的模样发狂般怒瞪自己,他实在无法想象,柳悬此刻正承受着怎样异于常理的折磨。
那一刹那,宛如炼狱般的场景深深地烙印在宋旌的心上,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一颗心仿佛跳到嗓子眼,恐惧与担忧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宋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想再仔细去瞧瞧柳悬的样子,却又忽然瞧不见那些可怕的虫子。
宋旌最后还是替柳悬抽出了方巾,解开了束缚他的绳索。
可是在宋旌放开柳悬后,当他看见柳悬因为忍痛而紧咬牙关,直咬得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牙龈渗出鲜血,从嘴角处缓缓留下来,以及当柳悬的身体脱离束缚后,总忍不住想往墙上撞,以自戕来结束痛苦时,宋旌才忽然明白,为何柳悬会被人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困在床榻上。
那一夜,宋旌一直守着柳悬,每当柳悬痛醒时,宋旌便会紧紧钳制住他,任由他因剧痛而啃咬自己的肩膀,然后再趁柳悬不备之时,将他一掌劈晕,让他暂时逃离那无尽的痛苦。
那一夜,漫长而煎熬。
后来,宋旌发现每次雨停后,柳悬便会自动恢复正常。
因为心里一直记挂此事,宋旌还向许多人私下打听过柳悬的身体状况。
可是……无论是轻红、六一,还是李神医或周屹,亦或是柳悬身边的其他侍从,他们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柳悬的症状是幼年时曾患过的一场怪病所留下的隐疾。
至于宋旌那日亲眼所见的甲虫也再没有出现过,甚至在宋旌每一次趁雨夜偷溜进柳悬的屋子里去瞧他时,也只瞧见轻红会守在柳悬的床边,或是替柳悬喂药,或是替柳悬将绳索再多捆上几条,捆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粽子,以免柳悬忍不住弄伤自己,而柳悬也只有在疼痛时才显露出一丝隐忍的模样。
自那以后,柳悬虽然还是会犯病,但是他的身上却再也瞧不出任何的异常。
……
今夜,雨幕如织,倾盆而泻,与当年那场浇漓大雨不谋而合。
宋旌独处于房内,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安眠,现下,他俩隔着一个院子,不像当年那般临屋而居,宋旌亦无法听见柳悬屋内的动静。
今夜,还会是轻红陪伴在他的身边吗?
窗外的雨声搅乱了宋旌的思绪,让他觉得颇为烦躁,仿佛一闭上眼睛,柳悬当年的惨状便会跃然入目。
内心的纷扰与焦灼,如肆虐的风雨般无情地侵蚀着宋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无边的折磨与煎熬,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下的凉簟因宋旌的动作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旌随意扯过一件白色的窄袖长衫,潦草地披在身上,脚踏一双轻便的靸鞋,推开紧闭的房门,任由那肆虐的风雨扑面而来。
屋外,除了电闪雷鸣外,再无其他光线与声响,院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劲风刮过树枝,无数的树影在风雨中摇曳,像是一个个身披黑袍的鬼魅般,在雨水中疯狂舞动。
宋旌一步步逼近柳悬的房门,心中烦躁更甚,如猫抓般愈发强烈。
“哥哥?”
宋旌轻声呼唤,俯身贴上门板,却只听得屋内那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轻红像当年那般驱赶他的声音。
宋旌又敲了敲门,敲门时的“咚咚”声与两扇门扉摇曳的“吱嘎”声在空旷的天地间悠悠回荡,却没有得到屋内的任何回应。
一如当年一样。
一时间,宋旌的心沉了下来,就像一只被冰冻在湖中的鲤鱼,浑身凉透,连呼吸都变得迟滞,仿佛每一次呼吸时,胸上都压着一块巨石,直叫他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