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开始。”
祝余撩起衣袖,毫不犹疑地就朝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醒目的红流淌而过,在滴落时稳稳悬落半空。
“话说它们不会突然动吧?”
看着那数不清的手臂祝余还是有点发怵的,毕竟那手上的眼睛可是直不愣瞪地看着她呢。
缙云洲施法找出阵眼,在石刻的八卦阵中一一将卦象复原。
“不会,被血脉压制它们很快就会闭上眼了。”
可当猩红血线蜿蜒渗入塔基刹那,万千竖目骤然迸出狞亮青芒。
祝余踉跄后退,血珠溅落处,塔身青灰肌理骤然翻涌,竟似煮沸的尸油般翻起层层肉浪。
“喀啦——”
无数白骨嶙峋的手臂开始疯狂舞动,五指关节反拧如蝎尾倒钩,直攫祝余咽喉。
祝余旋身欲避,忽觉发梢被数十枯指绞缠,腐臭指缝间竟生出细密獠牙,塔身千百手臂应和着铜铃婴啼疯狂喷张,断肢残掌如暴雨倾泻,撕裂的袖袍碎片裹着黑血泼天而落。
祝余拾棍化剑斩断三根指节,腥臭浆液却让剑身生出肉瘤。
祝余心道不妙,龙鳞卷还在雨师妾那。
忽有冰凉触感贴上脚踝——两只新生幼臂自她血滴落处破塔而出,指甲缝里还粘着新鲜血肉,数十丈高处,先前撕碎夜鸦的枯掌正扭曲重组,指骨增生出蝎螯般的倒刺,挟着风雷之势当头罩下。
“祝余!”
缙云洲的脸霎时惨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救下她,可顿时地动山摇,灵霄台像是会吃人的血窟窿也试图将他吞没。
祝余炸出火花及时逃出生天,还没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不知哪来的一双手臂死死勒着她的脖子将她拔地而起。
耳边铜铃婴啼陡然拔高,祝余鬓边冷汗被疾风吹落,千万鬼手已如黑潮倒卷,将她裹成血色茧蛹。
利爪划破罗裳的裂帛声中,塔身篆文依次燃起幽蓝鬼火,那些蜷曲人舌竟开始齐诵往生咒——只是每念一句,缠在祝余腰间的断臂便增生一圈铁蒺藜般的骨刺。
见情况不妙,缙云洲只好冒险将阵关上,可周围阻挠不断,偏偏还差最后一卦时他被狠狠地穿骨倒地。
祝余悬在万丈高空,背后是黏稠的,还会说话的塔身,不断有鲜血从喉口溢出,而血越是多,整座塔就越是像要挣脱束缚。
本就受到金州压制的祝余能躲过刚才一劫已是侥幸,咬紧牙关欲来个鱼死网破,一道箭矢却从眼前疾飞而过。
这一箭正好刺入缙云洲还未来得及按入的最后一卦。
顿时,浑作的天地开始重归平静,灵霄台也似猛然被抽去力气,祝余毫不犹豫地朝唯一的缝隙破出。
一瞬间,身子一轻,祝余已从极端的痛苦赫然坠入呼啸的风间。
残破衣袂在罡风中绽成带血蝶翼,铜铃婴啼化作实质化的黑针刺入耳膜,忽有青绫裂空而至。
青色锦袍掠过塔顶悬铃,来人广袖翻卷似揽九天星河,缠满咒文的素纱如云涛舒卷,裹住祝余腰肢的刹那,塔基人舌篆文突然暴起,却在触及白绫飘带上暗绣的往生咒时,如遇滚汤的雪蛆般蜷缩溃烂。
“闭眼。”
清冷声线混着迦南香沁入鼻端,祝余恍惚看见那那人的侧颜,心中一怔。
白绫缠着祝余旋身落地时,方圆十丈腐土竟绽开层层冰昙,万物再次归于平静。
祝余依然半躺在那人怀中,半响猛然惊坐而起不可思议地揉捏着她的脸。
“荼靡子!?”
“你怎么在这儿?”
祝余眼中一惊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入什么幻境了不然怎么会看见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
“阿余!好久不见!我可想你了!”
荼靡子的笑颜都快溢出来了,一把将祝余抱住使劲地表达思念。
“是山君救了我,被抬回巫云乡时山君就已私自为我服下回魂丹,本可以早些与你相见的,没想到你居然又来了金州,这才又晚了些。”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有点大,祝余轻轻将她推开,确认她真的恢复如初这才送了一口气。
“原是这样,那小叔呢,他怎么样了?”
荼靡子一脸愧疚,忧心道:“被发现后山君被罚的狠,不仅摘除名号还被吊打了七天七夜,我几番想去看他都被他拒绝了,不过好在不伤性命,他只让我下山来寻你。”
这个消息不知该说喜还是忧,祝余当然知道祝家不至于会让祝仞丢了性命,但摘除名号却也不是一件小事。
见她忧心忡忡,荼靡子连忙安慰。
“山君有话让我带给你,让阿余你不要担心,他自会有办法也定会来寻你,你只要好好的活着。”
祝余不由得苦笑一声,“想不到他还会说这种话……”
“咳咳咳!”
一声急促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祝余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受伤的缙云洲在。
荼靡子将披风解下替她遮挡衣上的破损,目光不经意地从那人身上一瞥而过。
“怎么样缙云洲,还没死吧?”
缙云洲止住了血没什么大碍,不过看她一身伤顿时羞愧难当。
“抱歉,我也没想到……竟会这样。”
这也是灵霄台第一次暴动,不明所以的缙云洲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开阵时做错了哪步,只能攥紧拳头,离她三步之远不敢抬头去看。
“放心,这些伤就跟挠痒痒似的,倒是你,州主的龙体可得小心些啊。”
三人磕绊地总算出了禁地,可出来后却发现来时牵的马现在只剩了一匹。
“怎么会?府上的马都是训练过的,绝不可能跑丢!”
缙云洲一时气急,咳了两声又将伤口漫出血来。
“现在计较这个也没用了,只剩一匹马,荼靡子你带着缙云洲先行回城。”
“不可!”
“不可!”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一个打死不先走,一个打死要和自己一起走,祝余只好亮出已经愈合的伤口。
“我不同于其他人,这点伤早就自愈了,倒是你,伤及内里可不是靠灵力就能治好的,要不想举行州丧你就赶紧回去找医师治治。”
“至于荼靡子你,至少能保证他在血流干前回到城中,若是担心我再来接我也不迟,况且我认识路,一个人也能无事。”
祝余牵来缰绳放入她手中,催促着将两人赶上了马背。
荼靡子很快妥协,拽紧缰绳信誓旦旦保证道:“那阿余你在这儿等着,我将他送回去很快就回来接你!”
“我还没答应呢!停下!哎!我让你停下!”
缙云洲的抱怨很快被蹄声淹没,见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祝余回头看了眼瘴气中若隐若现的灵霄台,心中莫名有种不安,很快又收回眼光,提步跟了上去。
加之未完全治愈,祝余走的很慢,不知不觉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自天际晕染开来。
竹影在渐暗的天光里摇晃,只一瞬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尤其在这种郊外,月光更是黯淡。
不过好在,她在夜间向来走的稳。
枯枝在脚下断裂的脆响惊起夜枭,祝余踉跄半步,扶住覆满青苔的岩石时,脚踝出银圈突然发出清越鸣响。
这声音不似金玉相击,倒像是深潭坠玉,惊得满地竹叶无风自动,她低头看去,圈身暗纹正泛起幽蓝微光,如同沉睡的符文慢慢苏醒。
祝余皱眉,差点把这东西忘了。
她迈出那只脚正欲好好打量,却在第一步踏出时,腐叶堆里猛然钻出朵荧蓝菌伞。
灵菇通体剔透如冰玉,伞盖边缘垂落细碎光尘,像是把坠落的星子揉进了菌褶。
迈出的另一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祝余就这么怔怔看着第二朵灵菇在这一步绽开,这次是浅紫色的,荧光映亮了她沾着泥污的裙裾。
“?”
祝余愣住,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看那些突然冒出的灵菇又看了看她脚上发着光的银圈,她心中顿时冒出了个念头。
……
银铃声与脚步声渐渐织成某种韵律,灵菇随着她的足迹绵延成光带,在第七步落下时,整片竹林突然活了。
无数萤火虫从菌伞中腾起,却不是寻常的暖黄光点,而是裹着淡青灵火的流萤,将山径照得如同缀满星屑的河床。
星光掺入眼眸被笑意挤作叶舟,祝余一时忘却了尚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作乐般踏着玲声一路小跑,在死气的郊道开出绚丽的光路。
她是不怕黑,但无可置否的是,有了光她能走的更稳,更快。
渐渐的,灵菇的光变得微弱,天那边是万家灯火的阑珊,她应该已经不需要光了。
可那光中的一个背影却尤其突兀。
城门处笙歌沸天,游灯如星子浮在朱楼城阁间,偏他独倚斑驳石狮,仿佛深冬寒潭里一株不化的青松。
待他转过身,满城灯火在他身后碎成粼粼金波,映得他那双青眸澄澈有光。
“你怎么——”
祝余还在小喘的话语还没说尽,他已彻底将城中喧闹抛之,衣袂在风里簌簌作响,恰似墨色蝴蝶掠过十里红妆。
他的衣摆蓦地扬起,踏碎满地琼瑶奔来,城阙飞檐下万千灯笼骤然失色,唯见漫天碎光中,他长臂一捞,将等了整整一日的思念尽数拢入怀中。
"阿余。"
他喉间逸出叹息般的轻唤,像是怕惊碎琉璃梦境。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