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住缰绳,马高高的仰起头嘶鸣一声。风吹过,卷起坟头数不清的纸钱。
柏言向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宿弦轻得宛如一只白色蝴蝶,轻盈地坐到他身后,从背后环住他的身子。
走吗?走!
随着缰绳起落,马蹄哒哒离去,身后的坟包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不知怎地今日的日头迟迟不露面儿,原是阴云密布,遮蔽了天光。
若是外面的世界那样好,她真想去瞧瞧虚实,只是可惜了漫山遍野的棠梨花无人欣赏。不过它们天生天长,生来便不是为了人们的眼福才开花,从此棠梨村只剩棠梨。
柏言在心中默念着“再快些”,四步、三步、两步…马蹄最后的抬起仿佛是知道这一步即将跨出棠梨村地界,于是它高昂着头,猛地飞跃而过。
腰间突然一松,不过刹那,身后空无一人。
宿弦宛如落叶般飘飘然向后跌去,仿佛身后有无尽的深渊伸出巨手擒住她往里拉。
她跌到地面,却见柏言大惊失色,登时调转方向纵身下马朝她奔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没关系,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走。”
他牵住她的手,朝马那边跑去。
柏言的脚跨出村头,两只手紧握着刚跃过村头的某条界线,忽然那双手脱开他的手而去。
宿弦惊呼一声,又被一股力量在无形中弹飞出去。
她挣扎着站起身,发觉不对,便冲对面想要靠近的柏言说道:“等等!你先别过来!”
虽然看不见,但两人都隐约感受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故意阻拦她离开的想法。于是,宿弦抬起一只手,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起初并没有任何异常,大约走了二十多步后,指尖似是触及到了某种东西,再也无法穿过去。
“到底…是什么?”
她无助地站在“墙”前,眼睁睁地看着柏言走过来,伸出手触摸她自己的指尖,两人的指尖抵在一起,却被那无形结界分隔,只能他进来,而她无法出去。
明明差一点儿就能走,差一点儿就能离开。
宿弦诧异至极,于沉默中问了一句:“我是不是真的走不了了?”
柏言往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虽然心里似有所感,但他安慰她道:“不!别怕,这边走不了我们换另一边!”
话音刚落,他牵起她的手,唤来马儿,朝反方向走。
她又急又怕,环住他的腰身默默缩在他身后,祈祷自己能顺利离开这片“死村”。
柏言一只手策马,另一只手覆在自己腰间她的手上,能感觉到冰凉得不像话。阴风阵阵,呼啸而过,村里的小道上尘土飞扬,凉风卷残叶,村东头的纸钱也被带到道路上翻滚。
枯藤老树晨鸦凄厉,荒村残垣断壁颓草。
偏偏今日云厚天阴,迟迟不见半点儿日头。
已近辰时,反方向的路口处却升起大雾,一时间堵住去路,去无可去。
白雾中幽幽地跳跃着几点蓝色火焰,宿弦哆嗦道:“是…传闻中的鬼火?”
马儿不敢向前一步,反而连连后退,似乎雾里隐藏着更加恐怖的东西。
柏言紧紧攥着缰绳,护住身后之人,回头宽慰她道:“磷火自燃,实属正常,别担心。”
大雾里的东西像是不满他的轻视,只见幽暗的蓝色火焰瞬间变得更膨胀,甚至映出一个人形的影子。
柏言厉声呵斥道:“何人作祟?出来!”
对面似是冷哼了一下。
柏言一只手护着宿弦,一只手握紧腰间的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随时准备好同出现的东西搏斗。
伴随着蓝色火焰前移,迷雾中的身影渐渐显现,先是一片黑色宽大的衣角,接着是其腰间的刺银绣带…一张修罗面具直晃晃地浮出水面,闪着瘆人的寒光。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还没来得及惊吓,阴风四起,白雾如潮水般袭来,将二人死死包裹。
再次睁眼时,一张张纸钱从眼前飘落。
柏言撑起身子,心下一惊,不知为何又回到村东头。入目皆是黄土坟包,矮矮木牌。
“宿…”
弦字未出口,余光便瞥见不远处那个怪异的身影,只见他一头银发翩跹,着一身黑色宽袍,面上覆着一副铁黑的修罗面具,看不清模样,但鬼气森森,寒气逼人。
他死死抓着姑娘的手,任凭她如何挣扎自己都岿然不动。
柏言清楚,一切都是眼前的东西作祟!和树妖一样,来者绝非善类,一定不是人!
“你想做什么?放开她!”
“你有何资格对本尊叫嚷?”他的语气如一月坚冰,“都是你的错。”后一句又多了莫名的怨恨。
宿弦直视面具下那双漆黑瞳眸,反驳道:“放开我的手!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不明不白地为难我们?”
面具人的胸膛猛地起伏,他大概是在叹气?宿弦只觉得他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怕他。
“对不起,”面具人顿了一下,“我事务繁忙,耽搁了好几日才来接你回家,原谅我失约了。”
“我不曾见过阁下,何来约定?”她诧异道,“请阁下放开我,放我离去。”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遭,偏人间的毛头小子持着刀便胆敢朝他刺来,他仅仅挥动衣袖,柏言就径直被震飞数十米。
“本尊无意与人为难,不屑于对弱者动手,不过嘛…你例外。”
眼见柏言嘴边呕出一口血,宿弦愤恨地扯他的手,极力想要挣脱束缚,见自己那点儿力气根本无法把他怎么样,宿弦突然用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铁簪,猛地朝他手背刺去,当铁尖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竟然化为齑粉!
怪不得,怪不得他根本不避,原来压根没放在心上。
宿弦已经做好了他报复的准备,没想到面具人竟然主动放开手,莫名其妙地留下一句:“你对我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她没心情理会,脱身迅速朝单膝跪地强撑着的柏言跑去,她张开手迫不及待地要扶起他,就那么一瞬间…
宿弦竟然穿过他的身体,直直跌向他的背后。
她尚且惊魂未定,只听不远处那面具人以戏谑的语气和姿态对柏言问道:“你还在自欺欺人吗?她骗自己,你也骗自己?”
柏言不忍看她,宿弦蒙在鼓里,试图要拉他的手寻求安慰,可根本触碰不到对方,每一次都会从对方身体里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