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到了葬礼举行的时候,花霖九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袁家的周遭都被布置成惨白一片,搭配凋零惨淡的自然景色,显得格外凄凉。棺椁停放在正厅,空气里弥漫着线香的烟雾和气息,花霖九飘过时也会郑重地双手合十闭目默默祷告,以示对死者的尊敬。
片刻后,她睁眼转头,看见了一身素缟的袁绍。他安静地跪坐在一旁,双目微垂,素白的衣裳衬得他脸颊没有什么血色,诚然,他为葬礼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不曾好生歇过。接下来还有三日守灵,不知道他身子吃不吃得消。
花霖九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忧虑,毕竟没有掩饰的必要。她注视着眼前人,就算是披麻戴孝的时候,他的后背也依旧挺直。
“我会陪着你。”花霖九说,“就算你看不见,我也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说罢,她也郑重其事地跪坐在袁绍的身侧,就算她的双腿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也不会因这个姿势感到劳累。
袁夫人的去世是袁家的一件大事,其影响巨大的程度在前来吊唁的来宾人数上就可见一斑。对花霖九来说,都是些不认识的陌生人,但袁绍却能滴水不漏地向他们示意道谢,在称呼上也不曾出过差错。
花霖九对身边人更多了几分敬佩。在她看来,能记住五花八门的人名称谓,足以看出一个人的严谨程度。在这一点上她的确不如袁绍。
袁绍其实刚刚哭过,虽然是礼节性的落泪,但他眼眶的红润是真的。花霖九第一次见到袁绍哭,但哭得并不难看,也不狼狈,就算这时候也保持风度的人,或许并非真情流露。
他是薄情寡义的人吗?花霖九不知道。她虽然是幽灵,可自由穿梭于人流汹涌之中,却依旧看不穿一个人的内心。
这时,有小厮过来,对袁绍的耳边低语几句。他的低垂的眼眸颤动两下,目光流转到大堂之外。
什么?花霖九也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稀罕的东西。
但她看到两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年轻人并排走来,他们步子迈得不大,皆是凝重的表情。就相貌上看,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很干净,不过世家弟子在仪容仪表上花心思也很正常。
他们先是对灵堂里的棺椁行了礼,又上了香,整个流程做得滴水不漏。花霖九转头去看袁绍,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发出喑哑的声音:“子远,阿瞒。”
这两个名字起初并没有引起花霖九的注意,她只当是与袁绍年纪相仿的友人前来拜见。但“阿瞒”两个字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本初,”个头稍矮一些的年轻人声音低沉,“我与子远稍晚些再来找你。”
袁绍点点头。
他们的交流都落进花霖九的耳中。她的唯一感想就是,与旁人都不同。少了无所谓的敬语修辞,直白又简单的交谈反而更能体现关系的要好——也是,同年龄阶层的人想搞好关系并没有那么难,再怎样孤傲的人,也始终会有那么几个走得近的朋友。何况花霖九也不觉得袁绍很孤傲。
他只是把心防设得很重。这是她的感想。
或许是因为好奇袁绍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花霖九选择了其中一人跟随——那个个子不高的青年,气势上却不输旁人,她莫名对他产生了兴趣。其实她分不清哪个是“子远”哪个是“阿瞒”,对二人的相貌也没有太多留意,她也不过是凭个头来区分二人。
两个人出了正厅便分道扬镳,花霖九跟随那个小个子一路出了袁家大门。她这才发觉原来袁氏的门口已经排出了长队,这么冷的天,还有这么多身穿儒装的老老少少前来拜会,可见袁家的影响力有多大。
花霖九想,自己一直跟在袁绍身边,算不算VIP特等席位?
想到这里,如果花霖九是只小动物,那她的尾巴现在一定翘上了天。
一边这样暗喜,一边继续尾随那个青年,他似乎在刻意避开人流汹涌的地方,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关注袁氏,没什么人和他打招呼。他轻巧地找了个僻静角落,一副凝重的神情。
忽然,他转过头,正好和花霖九的脸对上。他这一举动吓了花霖九一跳。
“子文兄。”他用深沉的嗓音轻唤对方。
花霖九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在叫别人啊。
“阿瞒,你怎么在这里?”
被唤来的子文看上去要年长许多,唇边留着一些胡须。花霖九自觉地飘到了另一边,为二人“空”出位置。
阿瞒先是摇摇头,而后轻笑道:“子文兄不必唤我小名,操也要到成年的时候了。表字已定为‘孟德’二字。”
孟德。孟德。这个时间节点出名的孟德只有一个人。虽然已经接受过来自“袁术”和“袁绍”的冲击,但花霖九还是忍不住露出震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