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一般只出现在神话传说和灾难主题的传记小说里，现实中人人自危，保全自己都来不及。

“范女士，是吧，”乐蒂不想拐弯抹角，“我就这么和你说吧，我无意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就是不想，也不会。”

女人转了转那只透明的笔，蓝墨水在水晶质地的储墨槽里来回荡漾，形成了一片小型海洋，“OK，那么接下来是一些常规检查，烦请你配合。”

乐蒂悉听尊便。

“现在请你想象一下你人生中最快乐的场景，我将为你定格一刻钟。”

瑞琳·范已经从这次非常规工作中获得了兴趣，她很好奇这个叫“乐蒂”的女孩会怎么回答。

一张普通的长餐桌出现在乐蒂面前，桌面摸起来是熟悉的粗粝感，一锅冒着热气的熏肉汤摆在了正中间，隔着氤氲的热气，对面出现了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她是唯一用餐者。

乐蒂和儿时的自己隔着虚空对视着，这是她本能里最幸福的事情，能够独享一大份荤食。

她转向了观测者，目光平和，她不知道玻璃罩外的这位出身主城的女士能否理解人其实也是一种本能动物。

小孩大快朵颐，进食期间仍四处张望，她先小口小口啜着汤，渐渐喝了个水饱，而后才开始用勺子捞起那些碎肉，她吃的很干净，桌子上没有洒出一滴汤汁，不可置信这一顿大餐完完全全属于她。

瑞琳·范观察二人的反应，在透明板上记录着，问她，“重回当时的场景，没有一丝触动？”

乐蒂摇了摇头，“那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想象，只是一个梦。”为了满足那生长期的无休止的馋欲而亲手编织的美梦。

即使如今这种欲望早就消解，乐蒂仍然想要感谢自己曾对那些食物的渴望，那样的渴望足以支撑她忍受一切，好好长大了。

最先消失的是热气和香气，然后是满满当当的食物，再是厨具，小乐蒂支着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她梦醒了，她要回到现实了。

乐蒂也是。

乐蒂和小乐蒂说再见了。

“好的，下一项，这次请想象一下你最恐惧或者最痛苦的场景，定格时段里，你可以随时喊出暂停。”

乐蒂静默着，出乎意料的是脑子里一片空白，面前也什么也没有。

“乐蒂？”瑞琳·范看着乐蒂坐在一堆破铜烂铁里，以为她出神了，特意出声提醒道。

乐蒂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想象自己是一朵原地凋谢的植物，花瓣随着自然规律坠落，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动了动嘴巴。

“没有。没有最恐惧的，也没有最痛苦的。”

瑞琳·范愣了愣，出于不可置信或是别的，她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她顺遂的人生里最令她恐惧难忘的场景永远是一次家中的除草机器人突然失控，冲向了当时不到半米高的自己，小时候的她一屁股跌坐下去，虽然即时被大人救起，失控机器人也被回收做报废处理，她仍然忘不了那一瞬自己的人力不足以控制局面的场景。

“是有很多痛苦的事，分不出程度最高的那一件吗？”瑞琳完全放弃了对这次谈话的伪装，想到了适才乐蒂说的，语气都带了情感色彩。

植物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其余的尘归尘，土归土。

“不是，是我的回忆里已经没有我害怕的，也没有令我痛苦的。”

翻篇了，就无所谓了，再继续执迷，不过是反复煎烤情绪而已。

“好的，接下来我们将进行一次催眠测试，请放松。”

乐蒂听话地闭上眼，坦然接受那些设定好的人工阳光，微风带来清爽的气味，饶是她从没闻过，也知道那是青草的香味，五感让她落入实地，她陷入了理想睡眠之中。

*

折射的七彩光里，唾沫在微燥的空气里具象化，享受着带薪日光的媒体朋友们化作人体喷泉，在摄像机面前为接下来的采访造势。

他们都无比感激这位出现在主城的新鲜人物，使其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出外景，哪怕随便拍点什么也足够应付那些难搞的上级了。

一个留着灰白色长发马尾的中年男人，站在花坛高处，喷泉之下，双手随着激情澎湃的语气上下腾飞。

“采访人物的话术里，第一步是什么？诶，就是从我们的开场白开始，由我们引导，从而让观众进入我们一早准备好、已经营造成功的人物氛围里，这就是什么？诶，反差感是什么呢？诶，就是我们要去深挖人物事件背后的底层逻辑……”

一个站在外围的、穿着卡其色连体裤的菜鸟打扮的年轻记者，站在一个树苗预备土坑里，同时接受香槟酒喷泉和前辈的唾液洗礼。

“来了！”

“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