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审员席位没有坐满,符合陪审员资格条件就那么几个姓氏,大部分都懒得来审判庭听几个小时的案件。
瑞琳·范坐在靠法官席的一边,她右手旁的一个贵妇人隔着好几个空位和一个姓多米诺斯的男人闲聊,“真是太可惜了,我家先前买的一颗恐龙蛋刚刚孵出一只恐龙,本来还想请她来驯服的。”
男人问是什么恐龙。
贵妇人摩挲着戒指上一颗圆润的黑金绿色的珍珠,随口说道,“都是家里的小子喜欢,我也不懂,反正是会飞的那一类,你说她也来自野外,应该非常熟悉这种野生动物吧。”
被告席上的人身穿一套全白色的运动服,面料的垂坠感相当不错,衬得她身姿修长挺拔,分外出尘,头发梳得齐整服帖,耳朵边别了一根亮银色的笔状物,明明面无表情,锐利的五官无端营造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样子。
瑞琳·范插话了,“夫人,黑区寸草不生,她见过的野生动物应该还没您见得多。”
贵妇人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是转向了瑞琳,流光的绸缎裙子没有一丝褶皱,她自在地翘起了二郎腿,“那她吃什么长大的?”
审判长入场了,坐在法官席上的是个耳背的白发老人,慢悠悠地说道,“应被告要求,她将自行辩护,今日审判将全程、全城公开播放。”
男人继续加入话题,“听说在黑区的工厂遗留了足量的包装食品,再加上军队的储备粮,绰绰有余。”
贵妇人莫名其妙地惊呼起来,她拍了拍瑞琳·范的手臂,“那岂不是能养活好多人,黑区现存了多少人?”
瑞琳·范避开其他人向他们注目的视线,掩着嘴说道,“还有好多未明的地方都探测到了人类生命存在的痕迹。”
“人还真是耐活啊!”男人感叹道。
被告破格要求公开审判,变相地给全城人士放了一次假,所有可以收到信号的人都打开了审判庭官方直播,镜头对准了被告席,当事人以目视回敬镜头外的所有人。
审判长在旁人的帮助下,对着话筒念起了准备好的话术,“本法庭针对无主之人乐蒂所做诸事中违反法律条例的部分进行公开列明,原告代表方将呈上证据,本审判长,”老人抬头看了看陪审席上寥寥几人,叹了口气,“和陪审团将做出公正的裁决。”
贵妇人问瑞琳·范,“我都忘了她是犯什么事了,你说说。”
瑞琳·范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原告席上身穿制服的人就先她一步说,“在检测中心相关数据佐证下,我们了解到被告人存在诱导暴力倾向,证据提供如下。”
播放大屏上,可以接受到信号的所有主城人面前出现了分不出边界线的灰扑扑的颜色,仅仅可以依靠建筑的落脚点来划分天地。
一座落后偏僻的小镇占据视野,像是回到默片时代。
人会因为苦难的对比而感到短暂的幸福吗?
视角以褪色的绿皮垃圾桶为起点,飞跃过方块状的坟墓,淡淡的臭味萦绕在每个观众的鼻下,是危险的预警信号。
嘭!砰——
就近的白房子突兀地炸了,有年纪大些的人反应过来那是煤油的气味。
视角就像火种落到哪儿,哪儿就连绵地起火。
被告席上的乐蒂挪开了眼,一眼就捕捉到陪审席上的瑞琳·范。
炙热的高温开始烘烤每一个人,烈火沿着萨奇小镇的主路前行,火舌舔过之处,仅剩的活物在不可见之处惨叫。
月牙形的砍刀滴着鲜血,手枪百发百中,火光随着生命的消亡愈演愈烈。
乐蒂正在屠戮。
审判庭外的观众对此触目惊心的场景不禁合眼,审判庭内的人一半是公正的法度拥护者面无表情,一半表现出和贵妇人一样的姿态,单单觉得很无聊。
烈火在众人的眼睛里燃烧,又在瑞琳的眼睛里熄灭,最后又回到了乐蒂身上。
乐蒂代替乐蒂烧了这座小镇,乐蒂的意识追回出生的地方,一个个熟悉的声音在火焰里遭受因果循环的报应,不断哀嚎,仇者快吗?
她尚且分得清虚拟和现实,她在断壁残垣里找到了小镇里格格不入的瑞琳·范,她望着瑞琳精致的妆容下标准的微笑,她的眉眼皱缩着,火苗燃到了她的眉毛?
鼻腔里也是焚烧殆尽的味道,嗓子里被灰烬糊住了,是刚刚进场的时候,路过一个抽烟的人,那一口烟造成了这样的后果?烈火落到了实际处?
乐蒂抬头是空荡荡的天空,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天空,是审判庭矮小的天花板,即将压在她身上,呼吸很是艰难,耳畔响起尤金坏笑的电子音,“我想知道,你见他的最后一面,他把那颗心脏带在身边了吗?”
对啊,她和尤金的对话不欢而散,那公开审判怎么还是照常进行,这不对。乐蒂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笔状物被打到了桌面上,是一只粉笔,碎成了两半。
这不对,这是,桌上放着她的认罪书。
原告席上出现了巡警队代表、清查队代表、走鱼工会代表、记者代表、检测中心主事人、金鸡王宫酒店代理话事人,他们在控告作证。
审判过程不知何时进行到了这一步,物证里出现了那个武装仿真机器人的残骸。
乐蒂闭眼又回到了那天,她在水晶塔牢房里,席地而坐,在保护尤金的铁箱子上喝了一碗奶油蘑菇汤,他说:怕你词汇量匮乏,这份供词任你参考。
她置身事外了,她也成了审判庭的旁观者。
有人说她是个极端个人英雄主义者,四处彰显她维护个人正义的野心;
有人说她是踩着同类的血肉才来到的主城,她是她所处范围内唯一的活人;
有人说她是个秩序混乱的人,见不得平和美好的世界,诱导安分守己的机械人犯罪,诱导人们违反职业条例;
有人说她最擅长表演和撒谎,几乎骗过所有人,她洋洋得意,不停试探。
她是个内心混乱的恶魔,随时等着搅弄风云。
她不满意这样的自由。
她以为自己落地了,盯着镜头外,盯着镜头外的尤金,她听见他说,“太年轻了。”
她掐着自己的胳膊,疼痛没有出现,她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