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姬作为冰雪道开派祖师,教化天地,当她崩天时,天下齐丧三年。在最前一年,可以去裙玉山北的地区实地祭奠,感受一下冰雪法祖的生平。
容雪姬去世时,将自己对道法的感悟,记录成书,造印千万份,放在大殿中,心怀对道的诚意便可取。
无人看管。
季翎没有去裙玉山那处的葬礼,她甚至都未出席葬礼,全都是那几个司道替她操办的。
她指明了要那几个司道操办。
她,在喝酒。
季翎不敢回白山,她一闭眼便是她师父的身影,如果回到了白山,她想她会疯的。
但是她不想离白山太远。
就连远一点点,都不愿意。
季翎便在白山脚下那个小镇子,喝了三年的酒,守着一处窗,望了落雪的白山三年。
白山脚下本就因为素来有雪仙的传闻,所以自发的聚集成了一个小镇。如今雪仙没了,却成了冰雪道祖师的生前道场。容雪姬天下齐丧,彻底名扬了白山周遭。
纵然这个什么冰雪道祖师已经逝去,但她座下还有一人,所以此地还有可以灿目的前景,美好的未来。
‘爱徒季翎泣立,恭师尊教导。'
那些说书人,都说这个季翎啊,比她师父厉害多了,一头雪发,谁看都说是为冰雪道而生的天骄人物。向道之人,好奇之人,游乐之人,还有数不清的看到商机的人,聚在白山脚。
倒也算繁荣了白山底下的这些老邻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雪仙,偶尔施些仙法,或者清理一下流寇,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共祖,这镇一下子变得热热闹闹的。也是托着这个风潮的福,这个小镇也算是有了名字。
白雪镇。
却没有人来烦客栈里的季翎。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爱徒季翎伤心过度,在裙玉山的葬礼上昏过去了,没有出面,后面更是什么宴席都没参加,只是传闻有一头雪发而已。
所以整个天下间,白发变多了起来。
在这个客栈住着的,只是一个在葬礼当日,不,在葬礼前些日子,就在日夜酗酒的白发女子罢了。
等到后来这个小镇渐渐繁荣起来,为了揽住慕名而来的各色人等,有了各种宴会。
这个白发女子便开始在各个有传闻有好酒的宴席出没,不结交,不吃席,也不许别人同她一桌。
只要美酒。
在最初,有各式各样的人,甚至还有途径白山的仙人都听说了有一个极为貌美的白衣女子常常醉倒在酒席上。身旁是些这地最老牌的乡绅的手下,守在她周围。
直到又一日听说是一位异国的将军路过此地,上午被她美貌吸引,中午便派了手下想要用武力掳去。那将军的想法自然不难揣度,认为这里到底是没有国家的地方,不过是一个乡野之地,掳掠了又如何。
谁知道,白发女子居住的客栈里像一个吞人的窟窿,只进不出,等到了下午正常营业时,里面连丝毫的打斗场景都没有。
至于那个将军,在居住的厢房被人发现的时候,骇了众人一跳,他身上除了脸还是完整的,其他地方都是断断续续,细细碎碎的连在脑袋下面。
身上却没有兵刃切过的痕迹。
丧礼正式完结之后,白山周遭开始有了仙人的往来,却进不去白山,只得在白雪镇落脚。自然也就有了仙人注意到了这个貌美的,却又喜欢不设防的醉倒在宴席上的白发女子。
可当那些仙人看着被打扰的白发女子抬起头来,漏出蓝色的瞳仁时,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是谁都不重要,问题是有蓝色的瞳仁,还在白山下,多少和那位有些关系,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位的后裔。
到时候查清楚了,再做打算不迟。毕竟,小命只有一条。
来往的并不全是这样的独来独往的小仙人,还有熙熙攘攘一大群人前来观摩冰雪祖师道场的大仙人。有一位号称是什么老祖的,便见艳心喜。
他托自己的人脉打听,看看白山周遭有无什么鼎鼎大名的白发修士。得到的答复是,除了一个叫飘尘居士的男修,便是那位的徒弟了,可那位的徒弟还在裙玉山北守丧呢。
那这个不知名的美人,便是这白雪镇的豪绅后代了,听些话本故事,就染了一头白发。虽说染头发实在不像话,但看过之后觉得漂亮极了,好似这人天然就该白发一般。
于是这位老祖就拿出了珍藏的好酒,托一处酒楼广邀好酒之人,大酬宾客,这里面自然包括好酒的季翎,送了好些请帖到了客栈里。
当季翎挑着靠窗的一处桌子落下时,他便举着酒杯过去了。季翎见他端着酒杯过来,拿着桌上摆好的酒同他举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确实好酒,季翎叹道:
“多谢阁下拿出美酒共饮。”
那男人也识趣,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是没有停下,坐在了季翎的斜对面,朗声道:
“美酒自然要和美人相配,老夫修道两百余年,倒是小有家资。”
男人看着季翎微蹙的眉头快要皱起了,便轻轻起身,改了话头道:
“又犹喜美酒,还有更多珍藏,不知仙子,有无兴趣后日再相邀约。此番我不得闲,得去招待其他酒友。”
季翎点头,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她转头看着窗外远处落雪的白山,随手对他做了个拱手的礼节。
等到了后日,这个老祖算是打听清楚了,那位的爱徒还在裙玉山守丧呢,传话的说亲眼看见几位鼎鼎有名的司道在丧礼上露面,作为丧礼的主人家,怎么可能不去接待这种贵客。
想到此,他便自信满满的在第二次宴会上坐到了季翎的侧前方。这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管女人的不耐。毕竟,让这种不耐变成对自己的爱,才是他这番举动的动力。
他端起酒杯,站起来,想走到季翎的身边去。只是才走出一步,便猛地跪在了地上,四肢着地,酒杯从空中落下,淋了他一头。
季翎对着他那艰难抬起的头,微微一笑,轻声道:
“嘘,别让我师父知道了。”
那个男人的徒子徒孙看见自家老祖遭了狼狈,急忙冲上来先引起,在路途中便齐齐喝道:
“老祖怎么了。”
“贱女你干了什么。”
“老祖你没事吧。”
然后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季翎拿了桌上的酒壶,走了。于是,白雪镇都叫她白发魔女了。至于为什么叫她魔女而非仙女,或许是没有仙女如她这般酗酒吧。
街上的酒坊,毫不夸张的说,全凭她一人的名气,养活了大半。
只是两年后,她便不那么沉醉于喝酒了。
喝不醉了。
照例喜欢去酒宴,纵然喝不醉,也要喝。在清凉的酒液里,微微皱眉,便能再想一想从前。
季翎已经,想不起那女人的笑声了。明明她那么重视,每一次遇见她师父笑,都要好好的记住。只因为她那个冰块一般的师父不怎么笑,所以每一次笑,对她而言都是极为珍贵的。
可是,师父笑得时候眼角弯了吗?还是蹙了蹙眉来掩盖了?还是轻轻偏头躲了过去?还是微微张嘴逸散出了声音?
都对。
都对不上。
季翎好想扯下自己的脑子,对半掰开,把里面的记忆全都一点点翻出来,去看她那个讨厌的师父,少有的笑,到底是怎么笑的。
还有好多重要的,好多不该忘的。
师父没有哭过,但是流过眼泪。可当时自己忙着去哄她,竟然没有用心去记她是怎么流泪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要化了。
好多都记不清了。
她一点都没有忘,她想全部都记住。可是,连自己觉得最珍贵的记忆,自己唯一能够证明那个女人的痕迹的记忆啊,一个都没剩下。全部都在酒里,搅混成了一片名为师父的彩色梦魇。
到了两年半,季翎才知道了白山的味道大概是些什么味道。
白山有雪,雪中有蘑菇,那蘑菇吸了冰雪,浑身只有冷冽,最易提食材本味。也只能提本味,也太能提本味。
所以,山下的酒楼食肆竟然没有厨子喜欢用这种辅料,登不上大雅之堂,也进不了家常小菜。
明明,这是白山周遭的特产,只有在常年积雪处边缘,日复一日的冷寒交替,才能生出的蘑菇。
明明,那个女人用这个蘑菇做来的所有菜式都很好吃。
季翎唤来管事,问这个宴的厨师都有些谁,怎么有一道菜同其他味道不一样,让管事把厨师都叫了过来。她知道,如果只叫一个人,总有些龌龊。
等人到齐之后,季翎问那道“四季长春”是谁做的。
四季长春,爆炒绿色的扁豆配上些红辣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个中年男人面露难色的厨子站了出来,他为难道:
“仙师,是小人做的。”
季翎看见这畏缩得到样子失了兴趣,倒也没有为难他。
无论如何,会用那个蘑菇提本味的,不会是这般畏畏缩缩的,连自己做了什么菜都不敢主动承认的人。这些厨子,分明有着自己没有的厨技,却只把专研用到了各式各样的调料上了。
季翎宽慰道:
“没事,这道菜做得好,你让他再努力些吧。”
约莫是旁边打下手的新收学徒,替忙不过来的灶火师傅做了顶包。
她随手打赏了些碎银,走了。
扁豆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不过只是蘑菇的味道好。说一些话,便能让那学徒少些磋磨,只是些漂亮话罢了。
可季翎啊。
蘑菇这种辅料,本身又有多少味道呢?
第三年,季翎生出了些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