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师父已经死去了,却要在那一片玄玄妙的抑人空间,留下一个师父的那么一个单薄的、偏颇的、只能勉强解一解思念的印记,像是在处刑架上残了一幅画像,说她还活着。
来抑住自己遐想师父那一点点往生的可能。
何其残忍。
师父明明是浩大的明月,昭昭天下,明晰大方,温柔而有力,尽管无言,但会默默将世间的黑暗点亮。而不是天下人口中,旁些人眼里莫名其妙的雪、污冰。
季翎真的好惶恐,多到没有尽头的书,全都在否定。否定着世间有轮回,否定着人死可复生。她,又要接受一次她已经失去师父的事实了。
其实。季翎看见了好多,“延寿”秘法。
太多了。
甚至最简单的,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同一个灵物接触就行。
凡体接灵物,便可染灵气。人怪来源大体如此便是如此,那些长得乱七八糟的人性,便是这样的来历。
可是人怪比凡人活得长多了。
季翎,恨自己。恨自己把要不要用一些杂余的秘法来延寿,这么艰难的问题,留给她师父去选。
她师父长了自己三百岁,整整三百岁啊,不至于一个延寿的法子都不知晓。最起码,不至于能延寿都不知道。
她那师父,向来不喜欢做选择题,索性就不做了。
季翎每每一想到这,想到自己有可能说服师父延寿,就痛到无言,整个人都黯淡下去只能勉强喑哑呢喃,生出好多好多的无力。
师父,你在去死的路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无妨。
季翎已经做好了决定。剩下的三百年,便在白山,同师父相守。
昨日又有一处好宴。
只要有好酒,在她眼里便是好宴。
可当季翎又尝到那个味道时,心中生了好多好多感慨,只因那味道好似师父的味道。
半年前,季翎时不时的在一些宴会上,尝到她师父惯做的口味。并非她师父学贯八大菜系,世间少有人能做出一般滋味。世间大厨何其多,只是技法,又有何难。
而是,那种食材本身的透彻,配上特有的辅料的清冽感,像她师父的手艺。
白山周遭有一种蘑菇,最能提食材本味。那种蘑菇虽然喜欢冰雪,但又不太受得住冰雪,多生长在冰雪交汇处。
蘑菇雪白,浑身无味。连带着,用它做辅料,能把一应味道都如冰雪煨熨过,极显食材本味。
仿佛饮冰,不冷的冰。
偏偏,厨道不喜这般霸道,但味道却又极为寡淡的调味做辅料。以至于,这个她师父顿顿都放的蘑菇,登不了大雅之堂。
至于寻常人家?
寻常人家要什么厨道,要甚么本味。
下入不了家常小菜。
人间毫无趣味,只有些许味道勉强追忆。只是,这些趣味不过如此,可有可无。
可当季翎让管事把厨师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并不是印象中那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人。
半年前她因为第一次尝到这个味道时,特意的想见一见厨子。
见何人解她相思。
却只是一个中年男子,神色间,以为这菜出了问题,惹了不喜欢。
季翎明白,这应是他那个初出茅庐的徒弟,替忙不过来的师傅做了小菜。这种畏缩得连自己做了这菜都不主动敢承认的人,一定不敢做猛提本味的菜送上仙人宴席。
这次季翎见到的是一个瘦小的,垂着头,大概一米来见,多出少许的小男孩。
看模样可能有了七岁,有些眼熟。
约莫,这般年纪的小男孩,都是瘦瘦小小的,又怕大人训话的样子,总是喜欢垂着头。
都长一个样子,所以也就眼熟了。
这小男孩身上穿的破烂衣服,倒是缝缝补补,没有捉襟见肘。
也仅此而已了。
衣裳不够他的身材,还遮不住小男孩的脚,裸露的手和脚腕子,都显出灰土色。同这个仙人宴会格格不入,也同他的师傅穿着,格格不入。
小男孩在破烂衣裳的衬托下,格外的瘦小。多半受了些苛待,
难怪,或许已经十来岁,只是看上去七岁罢了。
小男孩进来后,就自己找了个边角,安静的站着,把头低下去看地板,只敢用余光打量。却又不完全垂着头,而是静静的躲避着探寻的目光,垂着头打量着周围,飞快的探寻着别人,然后装作无事发生般静立。
可季翎分明看到这个小男孩,在发丝的遮掩下,悄悄的打量着自己。
季翎,感到一丝熟悉。
只不过,她师父不需要躲避。她师父是不顾别人探寻的目光,漠然的扫过所有人,确立周遭不过如此,随后视线便落在她身上了。
她的师父,没有任何人能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