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肺腑,字字珠玑。得一前锋如此,夫复何求!
“喂。”对面的暴君冷不丁吱声。
乌旅人倒吸一口冷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当机立断把手机调成免打扰模式,双手服帖放在膝头,预备滑跪道歉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你……”
“没错,是我干的!给你造成了困扰,非常对不起!”
双臂一压,迅速低下头,一个标准的潜龙入海道歉式——是乌旅人的必杀技。
“哈?那种事随便……”糸师凛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
嗯?
乌旅人诧异地抬起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对劲。
糸师凛把手机朝上搁在桌面上,屏幕显示拨号中,对面迟迟未接听。
为什么还没过来。
可恶,去死。
他食指敲了敲桌面,喝过酒的嗓音微哑,“洁世一……他在路上磨叽什么呢。”
还有,凭什么不接我电话?
消息也未读,未读!!!
“那家伙根本没有好好学法语,我让他背单词他不听我的话,他永远不听我的。”
“可恶,傻瓜洁,杀了他,烦人精……”
雷声大,雨点小,杀伤力和日常状态下无法相提并论。
嘶——乌旅人食指撑着嘴唇,若有所思。
半晌,他鼓起勇气,试探性道:“你哥哥不要你咯。”
“闭嘴!”糸师凛如同菜市场里垂死的鱼般扑腾了一下,又没动静了。
嚯,有搞头。
乌旅人斟酌片刻,再度压低声音。
“洁世一。”
糸师凛猛地抬起头,散发寒意的眼刀子茹毛饮血,扫过乌鸦恨不得除之后快。
乌旅人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战斗机侦查一圈,没搜寻到目标人物,再度趴了回去,“杀了洁……”
该来的确实是来了,嘿!乌旅人龇牙咧嘴,笑得不怀好意。坐姿无缝切换,战战兢兢的雏鸟崽子一转攻势上房揭瓦,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翻身农奴把歌唱。
不过,是他来活了。
致远在西班牙的吾友: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来巴黎圣日耳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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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时光青志和七星虹郎被成功召回入库,士道龙圣乐不思蜀手机都扔这了,乌旅人懒得挤进舞池大海捞针。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今亡亦死,听八卦亦死,等死,死乐可乎。反正出问题他跑得比谁都快,天塌下来有傻大个顶着。打定主意明天转述给剑城斩铁,以此论证:你不跟大家伙来酒吧是多么大的损失!
糸师凛独占一整条沙发,恶狠狠盯着手机,瞧着与平时并无二致,仔细看眼神涣散。
尽管喝多了以后危险等级从「Keter」降为「Unclassed」,他们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明天等人酒醒了秋后算账。
三人小心翼翼围坐在矮矮的卡座旁边,听天才君讲,那洁世一的故事。
“桌上只放了一杯茶,”糸师凛面色阴沉,冷飕飕道,“他冲茶通常会问我喝不喝,他自己冲了茶,那我呢?”
喜新厌旧的家伙,轻易变卦的家伙……全都该死!
“凛君,天呐,”时光青志惴惴不安,十指相扣于胸前,“你真是太坚强了,换作是我一定会认为被洁君讨厌了,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完招呼,立刻冲进房间,躲在被窝里无声啜泣……啊对不起!擅自代入到凛君没事找事、脆弱敏感、胡思乱想的情绪里,让你感觉很恶心吧,啊啊让你本就阴暗见不得光的心情更加不适了真的非常抱歉!”
七星虹郎露出迷茫的豆豆眼,大大咧咧的性格,与在座心思细腻的队友们格格不入,“那个,时光同学,不给冲茶是那么大的事呗?”踌躇一会儿,他垂头丧气道,“原来,原来洁同学不给咱冲茶背后有这样的原因,咱是被排挤了吗……洁同学讨厌咱了嘛?”
“别听他胡扯,”乌旅人双手环胸,眉头紧皱,“你洁同学就不是那意思。”
不过几个回合,对于趁机探听糸师凛老底一事,罪魁祸首有些意兴阑珊了。
醉酒降智DEBUFF+糸师凛=小学鸡
谁成想连“酒后吐真言”也是子供向分区?4+分级的《双叶幼稚园校刊》,他三舅姥爷五岁大的孙孙都不会计较:小季子今天上手工课没有找我借小蓝水彩笔,她明明每节课都会问我借小蓝水彩笔,呜呜我被讨厌了呜呜。
这是误入了什么青春期女子高中生座谈会吗?而且是女子中学的古典文学部小会,没劲透了。
糸师凛不置可否,他有没有听懂三人的话尚且不知,自顾自往下讲:“‘凛不喜欢茶吧,你不是每次都不喝吗?’他这么说我。”
“哎呀,这实在是!”时光青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他的感性干翻了理性,感同身受地捂住嘴。
七星虹郎一头雾水,他来自HAPPY星球,他们「傻乐呵外星人」从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朋友生出隔阂。
“我喝不喝……他不问怎么会明白,他又不是我。”
“区区一个洁,竟敢擅自替我做决定!”
“我去超市都会问他,要不要带什么回去,”恨到深处,糸师凛咚得锤了下桌子,“而且我每一次都问!”
乌旅人一惊,不着痕迹地把玻璃杯挪远一些,防止醉鬼无差别攻击,装备武器增伤。
喝多了力气还那么大,危害性不可小觑啊。
绝对,不能激怒他。
“别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乌旅人把酒吧常备的醒酒汤推过去,“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糸师凛抓起杯子喝了一口,被入口的怪味冲得反胃,推开。
“……今天练习交得太晚了,错得离谱,”他不耐烦地捋了把头发,鬓角的头发乱支棱,“最可恶的是,洁世一!”
眼见糸师凛煞有介事,三人聚精会神。
“他竟敢,他不接我电话!”
吁——台下嘘声一片。
“是,是。呆子太坏了,坏呆子,坏呆子!”乌旅人疲惫地敷衍应和,让他想起了新年走亲戚,迫不得已帮忙带小孩的惨痛经历。
“哈?”糸师凛眯起眼,小肚鸡肠人格上纲上线,“他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们很熟吗?我跟他的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
好心好意帮亲戚小孩堆积木,结果对方不领情,一哭二闹三上吊。一顿连珠炮怼下来,乌旅人哑口无言。
真难伺候,不是他说,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泥人生气也有三分火性。
乌鸦对猫头鹰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
“行,就按你说的,”乌旅人拉下脸,往后一靠,“我跟他不熟,你跟他熟?也就是室友关系,同俱乐部的队友,论起认识时间,时光和七星大家都是一样的。那呆子他有什么理由非接你的电话不可?就你特殊?你是他爸吗?还是他是你爸?这逻辑顺不通啊。”
糸师凛愣了,脑子甚至没第一时间转过来乌旅人在骂他,端起解酒汤咕嘟咕嘟灌了两口。
他安静几秒,干巴巴道:“……不止那些,那家伙在我脑子里自说自话。”
听听,听听!这都醉到说胡话了!
算了,何至于跟酒蒙子置气。
“TOP君,我就有话直说了,”乌旅人深深叹气,双手交握,语重心长道,“你因为好兄弟不给自己冲茶生气,在任何人看来都会觉得你这是无理取闹。”不能因为呆子脾气好就蹬鼻子上脸吧,哪怕对方是一向独裁的王牌也有点过分了。
逮着人好欺负就可劲儿造掰,没那个道理。
糸师凛想也不想激烈反驳,“谁跟他是兄弟?我有哥哥。我跟洁,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简直是对牛弹琴,浪费时间。乌旅人忍无可忍,揉捏眉心。
“那个凛君,换个角度看待问题怎么样呢,”时光青志局促地摊开手,勉强扯出笑容,“你看,过度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个人身上,或许是因为生活中只有那个人的存在,缺乏社交经验。要不要尝试走出固有的人际关系,去接触新的朋友呢?我是这么想的,哈哈哈,”他掰着手指算,“像是养小动物,参加兴趣同好会,报名社区公益活动,谈个恋爱……”
瞬间触到逆鳞,糸师凛别过脸,闷声:“凭什么我和他谈,我又不喜欢他。”
“咦?啊?什么……”时光青志反应慢半拍,眨眨眼睛。
等他意识到糸师凛说的“他”是指“洁君”后,时光青志笑容更加为难,汗流浃背,“也,也不一定要找洁君,比方说,啊对了!凛君在社交网络上一定有很多崇拜你的女性球迷,还有叔叔阿姨肯定也认识很多门当户对的杰出女士,再不济拜托不乱茑会长介绍的话!”他大脑飞速运转,疯狂找补。
可不能因为自己一席话,愣把洁君往火坑里推,那样的话他后半辈子都要活在羞愧中了。洁君对他挺好的,做人得凭良心。
“当然不可能找他,”糸师凛没好气打断时光青志,理直气壮道,“再说一次,我不喜欢那家伙。”
没错,他不喜欢洁。
他不可能和洁成为那种关系。
「你信了?」
「太天真了,天才!」
…
「凛,你是我的对手。」
「我要在离凛最近的地方,超越你,成为世界第一!」
…
「如果错过这次和你一起战斗的机会,那凛或许就会成为我再也无法企及的存在……我不希望有这种遗憾。」
「我现在想要并肩前行的人,是你,凛。」
…
「只要我和你“共存”,第一次交手的人应该没办法阻止吧。」
「凛……一定会赢的!」
…
「你比其他人都好,我肯定高兴啊。」
「那就请多多指教了,凛老师。」
火山口里的岩浆咕嘟咕嘟冒泡。
但洁是喜欢他的。
“那家伙喜欢我,”糸师凛低头盯着杯底残留的醒酒汤,慢吞吞说,“所以应该他找我谈。”
嗯……这样才公平。
寂静凛。
三人的表情各异,不约而同一言难尽。诡异的沉默,卡座的空气如注胶般沉重,仿佛桌上放的不是烤鸡翅而是灵柩。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嗯?七星虹郎率先察觉,像只秋田犬般忽然支起身,眼睛亮晶晶地朝门口招手,“洁同学,咱在这里!”
糸师凛条件反射“唰——”得转过去,猫头鹰蓄势待发盯紧草垛里的野兔,预备即刻实施“猎洁计划”。
看不下去!乌旅人脸皱得跟苦瓜似的,不忍直视移开目光。
“没,没关系的凛君,”时光青志握拳,尴尬地为糸师凛打气,“能坚持一秒钟也很厉害了。”
猫头鹰充耳不闻,目不斜视。
洁世一就在那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穿着军绿色外套,神情大义凛然,不像来潇洒快活的成功人士,倒像便衣纠察来冲业绩的。
仿佛二十年前老电影中的情节。
前途无量的强壮水手,越过拥挤的舞池,遥遥看见那位海盗。他血脉喷张,昂首挺胸,转过身不屑一顾地对朋友说:
「看到那个该死的家伙没?」
「我要杀了他。」
「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我要取他项上人头,做我荣誉的勋章。」
「我要让他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看着我成为世界第一。」
洁世一之于糸师凛,便是这样刻骨铭心的恨意。
——无可替代,终其一生的宿敌。
“凛!”洁世一瞳孔微缩,当下三两步跑过来,“我打士道的电话不通,打你的电话一直占线,乌他——”
他猛地顿住。
越走近,乌旅人那扎眼的冲天炮映入眼帘,洁世一视线平移,从四人其乐融融的坐位,到桌面上拥挤的空玻璃杯。
“……”
四目相对,乌旅人艰难地咽下唾沫,后知后觉摸上手机。
记得在二十分钟前,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开屏,两通未接电话,五条新消息,全部来自联系人「凡人11号」。点开聊天窗口,长到乌旅人平日里绝对懒得点开听的语音消息,堆积如山。在洁世一眼皮子底下,消息后缀的「未读」切换成灰色的「已读」。
老实人生起气来是最可怕的。
他完蛋了。乌旅人战战兢兢,额角挂着冷汗,干咳一声,“七,七星和时光可都看着呢……呆子,你……坐啊。”像个贤妻良母。
洁世一抢先道,“你没事就好,无论如何,你的人身安全才是第一位。”
“所以我没猜错的,那些台词是惩罚游戏,”深邃的蓝色眼睛直勾勾逼视他,“我说过,这种恶作剧对朋友来说太过分了,你同意吗?”
“啊,昂?那,倒也不是恶作剧……”乌旅人头大如斗,招也不是,不招也不是。他为了防止糸师凛暴起,坐的是沙发边边方便逃跑,此时只能尽量往中间挤,时光青志和七星虹郎毫无所觉,以为乌旅人是给洁世一腾位置,也乖乖跟着往里挪了挪。
显得好像洁世一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唉,也罢,好好的休息日。
洁世一无可奈何,扶额叹气。
乌旅人欠收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不想坏了大家出来玩的兴致。恶作剧一事不予追究,但需口头警告。
“下不为例,”洁世一压低眉眼,目光鄙夷,“再有下次,我百分之百会杀了你。”
乌旅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叮——关键词触发。
糸师凛瞪大眼睛。
哈?洁世一,他说百分之百要杀了谁?
要杀那个花孔雀蓝玫瑰精神病,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杀臭乌鸦?自己就坐在这呢,为什么混蛋洁不说要杀他!怎么回事,“I love U”的新型表达方式到了自己这就不受用了?
洁世一他凭什么!我还在勤勤恳恳给他批默写单词!我还要忍受他在我脑子里哔哔啵啵没完没了的塑料法语!他不接我电话,消息也未读,他甚至记不住“I love U”在法语的表达方式里是"Je t'aime"!!!
酒劲滋得一下儿就上来了,如同拳皇人物的暴击动画。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噔噔噔——糸师凛的精神病堂堂登场,一触即发!
一直浑浑噩噩的背景板TOP君拍案而起,眼神凶恶地睥睨着乌旅人,“喂,臭乌鸦……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哈?乌旅人大惊失色,两面夹击下他只能无助地窝在七星虹郎和时光青志腿上,一个不注意还把士道龙圣的外套蛄蛹到了地上。仿佛回到了美好的童年时光,三个小豆丁一起在社区公园无忧无虑地捉迷藏。
镜头一转,三个大豆丁伽刚特尔瑟瑟发抖抱团取暖。
“凛?”洁世一微愣,这才注意到今天的糸师凛看上去很反常。换作平时对方早该冷嘲热讽,骂他怎么又迟到,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怎么今天出门前记得把枪子儿吐出来了?
糸师凛看他那没事人的作派就来气,咬牙切齿道:“过来,洁世一。”
叫他过去?洁世一毫无防备凑上前,沐浴着在场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目礼,糸师凛腾得站起来,一把狠狠掐住洁世一的下巴,怒目圆睁魔礼青。
“洁世一,你凭什么不想杀我,你还要杀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糸师凛脸颊青筋暴起,低头凑得离洁世一更近,“我命令你现在就想杀我,听见没有!”
这家伙吐了枪子儿,结果吃错枪药了?
一路担心加骑行,洁世一智商缺氧,露出茫然的神色,“什么?”
糸师凛不容置疑打断他,“给我用法语说!再敢用英语糊弄一下你试试,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那只臭乌鸦!”
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乌旅人,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你们俩吵架到底关老子什么事啊!”
致远在西班牙的吾友:
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你不要来巴黎圣日耳曼![附图:大楼窗户,举牌,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