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糸师凛忽然什么想法都没了，连点开消息检查一遍历史记录的心都歇了。

他把手机递回去，健全的左臂搭着沙发靠背，露出死鱼眼，“没事少给糸师冴发消息，不要耽误别人训练，你自己也是。”

多把心思放在足球，和身边的人上，后半句是重点。

“知道了，”洁世一从善如流。

点开新消息提示，聊天记录后面瞬间变成“已读”。

“喂，洁世一，”糸师凛语气心不甘情不愿，喊他。

“干嘛？”洁世一头也不抬。

糸师凛难掩怨气，一字一句道：“我才不会仗着你喜欢我，把你骗得倾家荡产，我又不是你那个喜欢PUA的傻逼前任！你是傻子，但别把别人都想的和你一样蠢！”

［私信］糸师冴：洁世一，凛玩不过你。

［私信］糸师冴：对他好点儿吧。

洁世一无奈，什么叫做凛玩不过他，明明是自己从「Blue Lock」时期开始，一直被凛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哪敢玩弄凛的感情。

虽说他大概算不上极体贴的那种好男人，但也绝对不是欺骗别人真心的渣男，冴居然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真重视家人啊。

洁世一一心二用，回应糸师凛，“被凛骗的话，我可能连反抗心都比较弱……那么以后还要仰仗聪明人帮我拿主意，谢了啊，凛。”

他不禁傻乐呵，“能和凛在一起，我还真是个好运的家伙。”

［私信］糸师冴：这句话我四年前也对你说过，看得出来没什么用。

［私信］糸师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私信］洁世一：遵命，糸师大人。

［私信］糸师冴：……算了。

［私信］糸师冴：祝你们幸福，别的说了我怕你听不懂。你该干嘛干嘛去，滚吧，就是别来烦我。

洁世一听话地滚了。

糸师凛等老半天，见他似乎终于舍得聊完了，抬起遥控器挑选影片。

呼——吓他一跳，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幸好凛没有点进社交软件，要不然今天这事儿还真就交代不清楚了。

洁世一劫后余生，心有余悸。

事不宜迟，把证据留在原地等待被捕是自杀行为。

洁世一余光偷偷瞄了眼糸师凛，后者姿态放松地看着电视发呆。

电影尚未开始，但糸师凛心情肉眼可见的好，精神状态把面门的亮度都拔高了几个点。

他迅速切换聊天窗口，点进置顶。

联系人：「糸师凛」。

聊天背景是某天晚上，看电影看到一半，糸师凛卧着沙发不小心睡着了的照片。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大约在半年前，距离糸师凛向洁世一告白，相距了整整六个月。

换做半年前的洁世一，他可以拍着胸脯赌咒发誓，自己对糸师凛绝无任何非分之想。

半年之后，洁世一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绞尽脑汁开始回忆，自己半年前果真没有半点逾越之心，那他，究竟是处于怎样的考量，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设为聊天背景。

——因为糸师凛和糸师冴长得一模一样，方便他夜深人静对着照片睹物思人吗？

……他要是敢问出口，这两个人拼着“冰释前嫌”也要把他揍到樯橹灰飞烟灭。

平时手机没有设置锁屏，多年的习惯所致，洁世一也不排斥另一半未经许可检查自己的手机，为了给对方十足的安全感，他几年如一日，把对身边人的警戒线压到最低。

但在确定关系以来的这个月里，洁世一愕然发现，糸师凛从不碰自己的私人物品，甚至非常刻意地规避着踏入他的私人空间。

本来即使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糸师凛越是退避三舍，洁世一反而自顾自紧张起来。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过往的感情经验在糸师凛这里不适用，因而足球狂热份子被迫在球场之外开始思考：

难道说，被发现的话就完蛋了？

嘶——仔细想想这个可能很大啊，不用猜凛一定是很反感别人偷拍的类型，虽然他只是随手拍下来了，也没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意图，自证本心难如登天，事情暴露了就是百口莫辩。

凛绝对会杀了他的！那家伙每天张口闭口挂在嘴边，就是要捅死他，绝对不能把“杀人动机”明晃晃递过去……况且才刚刚确定关系一个月，洁世一还不想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凛爆发争吵。

……他在上一段关系里吵的架，已经够多了。

分明删掉照片就好了，最终硬是保留下来……可能也是希望凛能发现吧，感觉那家伙的反应会很有趣。正因为洁世一不知道如何衡量，情侣相处中正确的「距离感」，不想伤害到凛，也不想受到伤害——更重要的是前者。

没被发现真是太好了。洁世一狠狠松了一口气，把聊天背景换成默认设置。

SAFE！

他倏忽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喂，又怎么了？”糸师凛看过来。

居然还没聊完，跟糸师冴有什么可聊的，洁世一动作怎么这么慢。

默认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洁世一抬手示意糸师凛保持安静，看向手机屏幕。

他划开接听键，凑到耳边。

“你好，这里是糸师的男朋友，洁世一。”

电话那头很安静，一时无人说话，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令人不安的死寂。

“喂？”洁世一重复了一遍，把手机拿开，再次确认来电联系人是「亚历克西斯·内斯」。

不等他再说什么，电话那头骤然挂断了，屏幕自动倒转回联系人「糸师凛」的聊天窗口。

最新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私信］糸师凛：接个电话要那么久？

［私信］糸师凛：［刀子］［刀子］［刀子］

奇怪了，是出了什么事吗。洁世一不解。

届时糸师凛按下遥控器，电视机开始播放电影片头，恶搞20世纪福克斯金灿灿的标识由近及远，耳熟能详的背景音乐让人胸膛内激起莫名的感怀。

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并肩作战的队友跟随两窗期变动，再回去时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英雄的故事更迭换代，但总有些事物不曾改变。

如同第二轮选拔赛，在搭档被TOP3夺走，洁世一黔驴技穷，许下“我会把你抢回来”的约定。

早在那之前，纪录片倒带。洁世一正是目睹了糸师凛无意间的射门，那抛物线无与伦比的「美」，与八岁的小世，某天在电视直播上见证了诺埃尔·诺阿的世界波射门，二者悄然重合，于是心中燃气炽热斗志的洁世一，初生牛犊不怕虎，向No.1发起挑战。

「我想要凛！」

「我想要，和这家伙一较高下！」

这便是一切的伊始。

而一如既往，洁世一终将得偿所愿。

「对手是谁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赶紧胜出进入下一关。 | 闭嘴，我来选，不准有异议。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被埋没的，洁世一。」

「我已经明白了，你们的水平，烂得要死啊。你们还把在这儿踢球，比赛，当作单纯的体育运动吧。说真的，你们能不能消失？ | 自从来到「Blue Lock」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尝到挫败感，我又多了一个想要打垮的人。」

「你要传球到什么时候，这样还算前锋吗？ | 洁，看我，传球！」

「继续争取表现吧，你只要努力做我的诱饵就好，一群幼稚的杂鱼。 | 从此时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宿敌。给我记住，这是赶尽杀绝的意思。」

「我要你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看着我成为世界第一。 | 第一？那玩意我根本不在乎……我渴望的是你被我击溃，变得乱七八糟的那一刻，洁。」

“洁。”

糸师凛把男朋友的魂喊回来，不高兴地皱眉，“电影要开始了你开什么小差？笨蛋。”

“喔……抱歉，抱歉，”洁世一嘻嘻哈哈，对于自己刚才看着片头的百感交集只字不提。

说出来就太矫情了，凛会笑话他吧。

洁世一划拉手机。

看在这家伙方才发言不错的份上，糸师凛努力忍了他一秒，两秒，事不过三，他破功，“看电影的时候别玩手机。”

“遵命，”洁世一随口应道，“不是重要的事，马上就好。”是他刚刚想起来的。

——因为换掉凛的聊天背景。

他轻车熟路点进联系人「米歇尔·凯撒」的聊天窗口，背景是那张两人难得一见和颜悦色拍的合照。

……哦，他那个时候怎么笑得傻里傻气的，凯撒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他乐不可支吗？洁世一唏嘘，四年前的事，他已经有点忘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们之间或许也曾有过和睦相处的时候吧，有吗？他不记得了，记忆力只剩下无休止的争吵，意见不合，价值观相悖。是什么事来着，不重要了。

全世界仅此一张，哪怕是媒体手里也没有他们如此亲密的合照，那几年在外界看来他们的关系降至冰点，接受赛后采访和回更衣室都要错开时间，实则是为了避嫌。

转会前合同未到期的一年，洁世一曾竭尽全力想把这段关系恢复到过去，错误尚未开始，他们年少气盛彼此仇视，球场上针锋相对，更衣室剑拔弩张。没有多余的感情桎梏，他们本应该是潇潇洒洒的一对宿敌，或许这份近十年的仇恨，会在未来因为某一方的退役褪色。那样至少体面，没有散落一地鸡毛。洁世一可以坦坦荡荡在某次聚会，跟米歇尔·凯撒坦诚：你曾经是我理想的延长线，混账天才。

覆水难收，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说那样不切合实际的话，太不体面。

洁世一点开设置，把联系人「米歇尔·凯撒」的聊天背景换成默认，一片灰白。

他想了想，转头对糸师凛道：“凛，你有什么一个人的照片吗？”

“哈？”糸师凛斜眼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拿来当壁纸，”洁世一晃了晃手机，笑容晃了对方的眼睛。

糸师凛盯着他的脸。

几秒后，他唰得转过去，目不斜视地看电视，“没有。”

意料之中，凛确实不喜欢拍照，洁世一并不勉强。

“……你要我的照片自己拍就好了，”糸师凛撇嘴，“问我有什么用。”也不能给你凭空变出来，我看上去像会魔法的样子吗？

咔嚓。

米歇尔·凯撒西装革履，嘴角翘起得意扬扬的笑，一只手搭着椅背。洁世一腰板笔直坐着椅子，他穿着日本男性结婚的传统服饰，黑色纹付羽织袴，略带腼腆地对着镜头微笑。

凯撒弯腰贴得太近，他还想再近一些，方便耳语，西装胸袋里的蓝玫瑰恰好掉出来，落到洁世一宽大的振袖上，兜住。

照相馆的摄影师抓拍了这一瞬间。

咔嚓。

洁世一心满意足地看着手机，糸师凛全神贯注看着影片，余光不经意间望过来，一副不喜欢又拿他没办法的憋屈样子，毫无审美可言的照片，没有打光，没有角度，只有模特勉勉强强上相。在如此粗糙的原相机下，原有的帅气十不存一。

可洁世一很喜欢，糸师凛喜欢他的喜欢。保存进相册，保存进聊天背景。

咔嚓。

伴随闪光灯，悠扬深沉的纯音乐。电视机播放的影片从一张其乐融融的照片转场，切入外景，镜头拉近，脱俗于人群中愁眉苦脸的“男主角”，在这部所有人都知道结局的电影里，他会邂逅一段罗曼蒂克的冒险。当事人一无所知地在故事里为难，担忧未来，畏惧蹉跎岁月，爱情会不会因为自己亮闪闪的牛仔靴从指缝间溜之大吉。

“我怎么突然就那么反常，我简直就是疯了，我还没准备好安顿下来呢。我的原则一直都是，30岁之前绝不考虑结婚。再说马修已经找到他的一生挚爱，即使我准备好安定了，虽然实际上没有。”他的语气逐渐滑稽逗乐，带着自嘲，富有三十年前喜剧特有的幽默腔调，“Okay,I'm ready.Where is she？”

背面的沙发，两个年轻人依偎着肩膀——呸，不对，是桎梏！是桎梏！是桎梏！糸师凛轻微脱臼的肩膀需要一个支撑力，他只不过恰巧钟意洁世一的左肩，于是忍着身高差带来的不适感，梗着脖子靠过去。

“然后她就出现了，”伴随舒缓的乡村音乐，那个「The One」走进酒吧，男主角的内心独白抑扬顿挫，深情款款。

“就好像老电影中的情节……”

“当水手越过拥挤的舞池，遥遥看见那个窈窕淑女，他心脏怦怦跳，捂着心口转过身，对朋友说。”

“嘿——‘看到那女孩没？有一天她会成为我的新娘’。”

而一如既往，「主人公」终将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