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南边的城门今日只开了一座，卯时前就有人开始进出了，不过并不对外，门外清场后冷清无比，但门内却是热闹非凡，一车车、一串串的囚犯丁零当啷地像赶羊似的从监牢里赶出来，一路上灯火通明的，走到城门口等待天亮前出城点名前，会短暂停留一下。

“呜呜呜”

“我的儿啊！”

“爹——”

“娘——”

有哭作一团的，有麻木站着的。

在眼巴巴望着别人家有亲人来送的囚犯里有的是全家被流放，年纪太小的也来不了；有的是亲人还被判了别的徒刑，他们眼巴巴看着的不是别人家的亲情，而是关在监牢中许久不进的一口热食。

因为根本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被带出来，等在门口送别的人里基本上没有自带热食，流放的多数是贪墨银两的狗官，不但有京州本地的还有其他州府被押上来的，一些客栈听说住客是从外地来送人的，都不愿意借厨房。

最外围早就被一些经验丰富卖热馒头汤面的摊位抢占了，城门口本来卖早饭的是不多的，早饭都挤在门口吃不得堵死，但今天例外，附近没得摊位的跟人借个地方，以往最小的一碗量分成七八碗加价卖了出去，正常的客人则是调料油盐等该怎么放就怎么放，就连馒头也是跟汤面搭配的，宣乎的发面也掰成几块卖，丢进不到一口的面条的汤里，一泡软，保管喝到糊糊的人还没咂摸出麦子的甜味就没了，好多馋虫被勾起来的囚犯当场就跟旁边的闹起来，被看守的官兵拖走了还在大叫，闹一下子就有好几家吃不上送别饭，周边看客哄堂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能吃上热食也得有余钱才行，拿不出钱、有钱不敢露富的有些也只能吃着干巴巴的冷窝头就着冷水。

樊珑玥麻木的递过去半个冷窝头，她带着枷锁的父亲嫌弃壶里的水冷，想让她去要一碗面汤。

“人家不会给的，我也没有钱买。”

樊父加紧劝说：“玥儿，幸好有你啊，爹这一流放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外祖家吃喝不愁，你母亲只是徒刑，她被判去染织局也不需要什么钱财……”

“我住在外族家也得干活才有吃的，见不到表哥。”

“真是死脑筋！边关苦寒才是最要紧的，爹在那边打点好了说不定能早点回来。”

樊珑玥低下头，只管盯着自己的脚，一直到她父亲被官兵赶走了也没动，但凡多看几眼就能看到她眼底深深的怨恨。

*

“吱呀——”

一扇房门被打开又合上。

“啪！”

“嘭！”

一桶水随意地被泼在了门外溅起一层水花，倒地的木桶不停地左右摇摆、水痕四处蔓延钻过木板缝隙逐渐浸入地下，干出这种事情的人不太道德，更不道德的是还要半夜撬锁偷酒喝。

“嗝、”不知过了多久，酒鬼脚步不稳却自信地踏着步，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嘴上还没个把门在吹着根本没有的云，“呼——嘟嘟嘟——”

“好狗不挡道。”只有几个字，却大幅度后仰左右摇摆地换了很多说话的姿势，“好狗不挡道！”

“嘭！”木桶又被踢飞，高高抛起又落下后桶底对着一只朝天的鞋底，当那条高抬起的腿准备绕到身后时，酒鬼别不过去摔了个狗啃泥，一阵狗刨后才站起身。

“嗝。”酒鬼捡起木桶，捧着它向四周讨赏：“有钱的捧个钱场，没嗝钱的捧个哕——场。”

酒鬼抱着桶就开吐，背上时不时一阵规律的拍打，“感谢这位看官送、送上的拍背呕——”

“哎妈呀。”酒鬼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时候一屁股坐地上，原本捧着的桶不知被谁拿开了，捧着轻松许多的肚子开始砸吧嘴，“魂兮归来！”

“喝水。”

盼什么来什么，酒鬼慢慢喝完一大碗温水，发现自己屁股底下不是泥巴，索性躺倒在地，“这个红伞伞劲可真大。”

一张热毛巾伴随着一个很熟悉的男声：“又拿生的下酒……”

“嘻嘻下次等它没长熟就吃，鸟语叫什么来着？歪歪古德！瓦达西还要再吃思密达！”

男声：“抬下巴。”

酒鬼昂着下巴，被热毛巾擦过脸后鼻子特别通，“好臭！我是不是掉粪坑了！？”

“边上是马厩当然臭。”

酒鬼这才抓了抓身下的东西，扑簌扑簌响，是稻草。

又吐了一回肚子里的水再吹了半个时辰冷风她人才算清醒，太阳刚钻出来有些刺眼，不愿起来，“什么时候来的呀。”

“从好狗不挡道开始。”

陆离虽然清醒了，但反应有点慢，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那你岂不是天没亮就出来了。”

裴应阑正在给她的右手包扎，掉指甲的三根手指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一样，比平时肿了一些，指甲掉落的部位本来已经结痂了，但用到手的地方多，时不时也会裂开渗血，摔了一跤后更严重了。“今天城门开得早，但不过客，内外有很多地方要布置，要是不早点来，等你堵在城外，在哪条巷子我都找不着。”

“不是吧，现在堵车都那么严重了？”

裴应阑叹气，就知道没听进去，“一直这样怎么拿筷子？”

“又不是骨头，会长出来的。”

“回书院别人笑话你怎么办？”

“掉几个指甲都排不上号的，再说了我还拉帮结派呢。”

说起拉帮结派，裴应阑想起一件事：“京中一些市场暂时有些变动，商贩具体的流向我也不太清楚。”

“知道了，四月中下旬才开始上门收货呢。”陆离的发财新路子，一幅缂丝价格高昂，她在书院里搞什么杂七杂八代购和送货上门都是为了骗取部分同学为了成绩在缂机上绞尽脑汁织出来的作品，出门不便找婆子作中间人去找牙人要被吃几头还不如烂箱子里，那些作品画幅不大但十分精美，虽说不如朝廷专门对外售卖的长画幅作品那般令人震惊，但异域客商更愿意收这些民间小货，返程路途遥远，若是收了大货，等回到家乡，人家正主的一船货早就卖空返航了，价格也没有任何竞争力。本来卖了一批就回了之前蛇油膏的本，后来又有人塞给她，反正抽成又高只管倒卖，这和天降横财有什么区别？不过这生意大概也长不了，等那些同学年纪稍长一点出门更加方便后人家自己也能瞧出门道来，现在能捞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