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片刻沉默。
“行。”
毕竟刚才的话也没有经过考虑,就在她以为这个随口提出的主意会被拒绝掉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不过,这样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就不用参与了,在这里等我。”说罢,竟然真的起了身,施施然前往服务台,说是找经理去了。
装潢那样豪华的餐厅,也不知道经理好不好说话。
她那时年纪尚小,忐忑不安地等在靠窗的原位,面上半点不敢露出钱不够付账单的心虚。头顶的水晶灯在墙壁上摇曳出长长的倒影,张牙舞爪,如同她此刻虚张声势的模样。一面提心吊胆害怕着万一人家不同意,直接报警怎么办才好,一面又暗里懊恼方才在门口碍于面子没能拉住他。估计他同她一样,从来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消费,自然不清楚价格。
正胡思乱想之际,他人却很快回来了,神情坦然不说,还大大方方地将她从位置上拉起来朝外走。
南絮一门心思惦记着那些欠下的奶茶钱,又不知道他到底跟人家是怎么商量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味心虚地低着头在服务生异常热情的送别声中跟着他出了门。等走远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人握在陌生的掌心里,潮湿而温润,忙不迭甩开,有意避开心底泛起的异样尴尬,追问,“餐厅经理怎么那么快就同意放了我们?”
“餐厅经理做不了主,运气好,遇见了老板娘。”
她两眼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剪短的话里藏着半真半假的意味,“我们就不用写个欠条什么的吗?”
他却含笑,“托了你的福,老板娘作为家长代表来参加过校会,你那时的演讲让她影响深刻。既然认识,自然就不需要欠条。”
她的确参加过这样的活动。
唯一的一次,实在推不掉,原本指定上台的那位同学突然生了病,她是临时被班主任硬生生拉过去凑数的,连演讲稿都没有准备,直接被踢上台即兴发挥。怪不得都说紫荆中学的家长有钱人多。开这样贵的餐厅,卖这样贵的食物,价格还超出了她的想像。她也没觉得多么巧合以及值得庆幸,只念着跟他之间还是一板一眼算清楚比较好,“关于钱的分摊,我的那份可能没有那么快,要等下周打小工结了帐才有。
“放心,这些你不用管,今天都怪我。”对方也没有多在意,轻描淡写的样子。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张口便想回绝。
明明说好请他吃一顿就当还了份人情,现在倒好,无端端地不但人情没有还成,还好似再一次倒霉地欠了他什么似的。
“这样,”他却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赶在她开口之前又说道,“我的英文不太好,家里最近打算给我报个班。要不然这段时间你帮我补习,也算是替我省下了培训费。”
她其实下意识也是抗拒的,两个人突然靠近,不算是什么好主意。可英文算是她的强项,替他尽些心,确实对大家来说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而且这样一来,真就算不得她欠着他什么了。南絮犹豫了一下,终是下定决定点头同意了。可她自顾着盘算如何还清人情,浑然不觉在街头璀璨灯光下,少年嘴角教人不易察觉地漾出了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眼中闪着那样异样而柔软的光。
他这次倒没有说谎,他真的住在方家附近。
只不过后来又模模糊糊地解释了几句,说是自己寄宿在姑姑家。
南絮自然没有细问。
既然他说得那样含糊其辞,大致脑补了一下也能知道他的处境。这年头借亲戚住处读书的人也不算少见,他的父母极有可能并不在S市。她自己也算是寄人篱下,可再不济总归是由母亲照料的。怪不得他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到底是要孤独冷清一些的。想到这里,她便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其实也蛮可伶。
补习约在每天的清晨,时间比平时上学出门提前半个钟。那时的校园人极少,空气冷冽,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树枝蔓茂密,遮天蔽日,只余教学楼的走廊荡着回音。有时,他也会走神,不足够专心,可想到他那比自己还要惨一些的处境,她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一字一句地纠正他的单词和语法。当然,多数时候他的状态不错,也许有天分这种东西在里头,完成练习得了空便同她一起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背化学公式。仔细算起来,帮他补习英文,其实并没有浪费多少学习时间。
但长久来说,两人这样,最终是不妥当的。
特别,就算她再迟钝,也同样察觉到了他眼里藏也藏不住的意味。如同一只蝴蝶轻轻点在花瓣,悠悠摇晃着,让她跟着一点点地变得有些心慌意乱了。但是面上却是强撑着,自持稳重着,不叫那些心思乱了阵脚。
日子久了些,等慢慢探出了他的英文长进,正考虑着同他中止来往时,他却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念头,另外给她弄来了一个打小工的机会。口口声声说是一个亲戚介绍的,地点就在离方家不远的地方,工作内容差不多薪水却翻了一番,而且不用担心晚归。这样的话,周末甚至有了些许属于自己的闲暇。她自然是又惊又喜,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提出同他断了联系,否则实在是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又要保持距离,要不然容易让人心生遐想。于是,一日周末,他兴冲冲地拿出了两张电影票,她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清晨一起去学校补习英文是一回事,但两个人单独去看电影则是另一回事,她头脑再不清醒,却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干。
学校鲜有早恋的例子,偶发小情侣跑去电影院双双被老师抓包的事情。
她不想闹出这样的乌龙,而且,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偏偏他却将一起去看电影这件事情说得分外义正言辞,一说是这部电影难道在国内重新上映,又是字正腔圆的纯英文版,对提高听力大有益处云云,又说是电影票是长辈临时有事去不了剩下的,她若也不去就只能生生浪费掉,实属是糟蹋钱财。南絮被他接二连三的理由直接带进了沟里,犹犹豫豫地被推着往前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已经踏入了电影院的大门。
来都来了,只能作罢。
好在电影内容真如相传的口碑那般水准不错,场面华丽壮观,人物情感表达细腻,看完让人仍觉得意犹未尽。甚至,她一出来影院便迫不及待地打算去书店,想买一些关于M国那场南北战争时期的详细解说来深入了解下。他却不以为然地阻止:“没有必要浪费钱,这些书我家很多,明天早上给你带。”
果然很多。
他变着花样连着给她带了好几本,既有人物传记也有历史叙事背景,零零总总,够她了解全面。而她也足足花了一个星期才利用课余时间全部读完,等淋漓畅快地合上最后一本的最后一页时,才突然留意到在书背面右下角有一个端端正正的署名。
光滑的纸面上,印着极漂亮的正楷小书墨迹。
上面的三个字简直是让人心惊肉跳。
她急得烧心烧肺,根本等不到第二天清晨见面时再问,当天迫不及待地在放学的途中生生拦住他的自行车,“你怎么拿别人的书给我?”
他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我的书,怎么说是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