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明月高悬,星光点点。居民区陷入沉睡,车胎碾过沥青路时发出沙沙摩擦声尤为清晰。屋子里没开灯,周思问站在阳台上向下看,仿佛心有灵犀,罗易仰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相撞。
周思问的眼睛里酝酿着太过复杂的情绪,心痛、挣扎、惋惜、确幸还有很多形容不出的丝丝缕缕。喉咙麻木,心思沉重,周思问看着罗易走进公寓楼的身影,叹息着,仿佛要面对一场硬仗,不把两人的筋骨打碎不罢休。
周思问收回目光,关好阳台门,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亮,站到门后。他听见脚步声停在一门之隔,两手垂在身体两侧。
要开门吗?
要为罗易开门吗?
如果罗易开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门,但罗易沉默着,周思问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想。时间一点点走,拉锯战持续着。
周思问把手搭在门上,抿着嘴,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压下门把手露出一条小缝。
罗易仿佛从不松懈的挺拔肩背在忽明忽暗的门廊灯下露出破绽,黑曜石般的眼睛捕捉到门里的人,眼下的疲惫变成很好的武器,“降温了,冬天快乐。”
周思问瞬间红了眼,这个骗子,为什么要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已经不会这样说话了。”张开嘴周思问才发觉自己说话在颤抖,打开门转身就走。
罗易倒是心情很好,轻轻带上门,屋子里的热气扑面而来,与门外是两个世界。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他低头一看,脚边被踢来一双拖鞋,再抬头,人又走了。
周思问去拿扫描棒,这是一种检查人身体状况的新玩意,不过比不上大型仪器精准。
他举着扫描棒,罗易不知道要做什么,放松地站在原地。周思问怀疑他拿一把刀说我给你检查检查身体罗易都会张开怀抱坦然接受。
周思问把棒子递过去,“握着。”
罗易伸出手握着,周思问又说,“两只手,朝上。”罗易两只手握好,朝上。
棒身的数字跳动着,周思问看着数字,偶尔微微皱眉,细致地记住每一次波动。
身体状况稳定,周思问收好棒子,指着沙发,“坐,我们谈谈。”
“我问你答。”
罗易说:“好。”
“第一个问题,麦司医药和你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我父亲吗,麦司是我父亲的名字。这家医药公司是他留下来的事业,现在的经营者是我母亲。从政者不可经商,所以我和麦司医疗并没有直接关系。”
“资助我的项目是不是你从背后操纵了结果,挤掉了别人的名额。”
“我父亲是混合体,他的离开一直是我母亲的心结,所以她对混合体项目的关注本就高于其他。你的项目得到资助是监事会评估后的结果,公平公开。再退一步讲,你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沾上你的项目他们求之不得。”
“你一开始就知道麦司医疗和我有来往是不是?所以四年前你就知道我在做什么,对吗?”
“是。”
“你倒是承认得痛快,罗易,你没觉得自己越线吗?”
“不止四年。”
“什么?”
“一开始我从查理学院的老师那里得知你在接触医学院的老师。从你进入研究院的第二年我就知道你转到了医学研究中心专攻混合体研究,我知道你放弃了动力研究院的邀请。所以也知道你放不下过去,放不下我。”
“你太自信了。第三个问题,”罗易这话说的笃定,周思问抓起他的胳膊,扯着他走到卧室,“是谁放不下!”
周思问抄起床上放着的哭泣大吉玩偶就扔,“我问你,是谁放不下?”
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周思问拿着大吉在玩,因为罗易说玩偶设计是可以换装的。所以他把办公室那个玩偶的衣服拿下来和家里的对换了。换完衣服,周思问突然想大吉身上其他部位能不能动,他试着扭了扭头套发现有一道空隙,应当是可以拆的。
周思问想,如果弄坏了,就再找罗易拿一个。于是手上一个用力,头套整个拔了出来,露出大吉被压得扁扁的卷曲粉发。
他捏着玩偶的手已经僵了,脑袋也不会转了。粉色头发,是巧合吗?于是他去查粉色列车,在众多的打卡照里发现车厢夜间会有的粉色星空,他们比过很多次身高的窗户玻璃被做成了波浪形,每个人站过去都是一样高。
罗易把大吉握在手里,轻笑一声,“我放不下,我承认。你呢,思问,你为什么去研究混合体?”
周思问泄力地坐在床边,他回想起研究院时期的一堂课。教授提及几年前的一个病例,那人是玫瑰混合体,因为现有的经验不足以判别出病因,只能艰难地维持生存,无法医治。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混合体的编号,和罗易只有一位不同,这说明他们的住址是同一个,也就是说那个人是罗易的爸爸。
那堂课他上的几乎恐慌,死亡的乌云笼罩在他心头,罗易也会这样死去吗,束手无策地死去吗?没人知道他的想法,结束了通识教育的一年后,周思问毅然决然去了医学研究中心。
“因为你会死,因为稀有混合体生了病没有办法只能等死。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