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些微风声与偶尔的虫鸣,肆意搅动夜色下寒凉的空气。
范屹站在坟包前,衣袂浮动。
月光如水,冷冷地倾泻在面前的坟包和墓碑上,一旁枯枝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墓碑一角,就好似那丫头,总是不肯大大方方地露于人前。
范屹敛着眸,静静注视着墓碑上的字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摸了上去。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柳容舒”三个字,指尖微不可查地发颤,仿佛是被墓碑的凉意冻着了。
半晌,他幽幽开口,声音喑哑:
“笙笙,傻姑娘。”
短短五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胸口一阵阵剧烈起伏,胸腔中的空气似乎被尽数挤出。
他反复张了几次嘴,缺氧的无力感让他再难吐出一个音节。
谢江枫红着眼眶上前,扶住范屹弯曲的身子,不忍道:
“表哥,小丫头那般依赖你,得知你死讯后,若留她独活,才是对她最残忍的事情。她虽……”
谢江枫顿了顿,调整了一番情绪,接着道:
“她虽未留下只言片语,可她当时是去找你,定不会难过。”
范屹像是没听进去谢江枫的话一般,静静立着没说话。
他从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救下的姑娘,会成为他之后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起初在范府,小姑娘总是睁着一双怯懦的眼睛,走到哪里都是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好奇的样子,最喜欢抓着他的衣角,跟着他。
就连夜里睡觉,也要他在跟前哄着。
那时候大概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让他一个冷清之人忍不住对她心怀了几分恻隐,才会任由她缠着自己。
后来日子久了,他开始逐渐习惯回来后屋中亮着的灯。
推开门,那小丫头就立刻迎上来,接过他的衣裳,递给他一杯驱寒气的热茶,然后和他一起用晚膳。
她生在西北,却对螃蟹情有独钟,自己又不会剥。
每次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他的心都忍不住软了下来,捏捏她小包子一样的脸,替她剥好。
有一年他感染风寒,小姑娘不眠不休地守着他五个日夜,当他彻底大好的时候,小姑娘却累倒了,原本圆圆的小脸都露出了尖下巴,手上也都是为他煎药烫出的伤疤。
不过小姑娘尖下巴的样子看着比之前漂亮了不少。
后来有一次,她不见了。
他在府中疯了一样到处找她都找不到。
晚间的时候,那小姑娘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几条血印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又担忧又生气,不愿见她,直接让管家带她去跪了祠堂。
到了夜里他终是不放心她,去看了她才知道,原是前日里她听到有人诋毁他,说他不良于行还能入朝为官,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说他不能人道,就是有什么勾当也是被玩儿的那个。
那些人的话极尽污言秽语,她气不过,便翻墙出去与那人打架去了。
祠堂灯火昏暗,满脸挂彩的小姑娘一笑却亮如白昼,她扬了扬小拳头,“别看我小,但我打赢了!还咬掉那人脸上一块儿肉!”
小姑娘在那一瞬间可爱极了。
可就是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怎么就只剩下这一个小小的坟包了呢?
她一个人在阴暗的地底,被风吹日晒,被白雪覆盖。
“修锦,你说,她冷吗?”
范屹从身上解下披风,就像从前给她披那样,动作轻柔地将披风披在了墓碑上。
“表哥,你的衣裳不能留在这。”
谢江枫蹙眉,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知道,我就让她暖暖。”
范屹蹲下身给碑前放了一盘糕点,眉眼间蓄满了温柔,哄道:
“乖,今夜只能买到这个,你先吃,等到了吃螃蟹的时候,我再来给你送螃蟹。”
谢江枫瞧着他的样子,鼻头一酸,转过脸去。
下山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快到城门口,谢江枫还是忍不住问他,“表哥,你接下来怎么打算,那白家……”
范屹捻了捻手指,叹道:
“先寻个官职吧,当年先太子一案还未明朗,如今仇靖南又仗着你四哥撑腰,越发张狂,柳将军死后边境屡有战火,加之南方水患,北方雪灾,百姓民不聊生,再这般下去,大周恐要生乱。至于白家,这亲定然不能结。”
“可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重活一次,总该为自己打算……”
白家历来保持中立,是朝中清流,倒也不是不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