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不乖乖在床榻上睡觉,还梦游去水边看月亮,那般危险,分毫不觉。
难怪秦王出行,需要近侍贴身不离的照顾,
他又禁不住想,不知在秦宫时,庄与身边是否也会有人这般侍奉伺候?在他梦游时抱他回榻,在他皱眉时轻言安抚,掖他的被,握他的手……
不知怎的,景华心里很明白那些侍卫绝不会这般僭越,可他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是胡思乱想,景华心头便越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大概是嫉妒,嫉妒让人生气,让人变坏。
天生贵胄的太子殿下都没让人哄着入睡过,他一个逆臣,竟如此娇纵优渥!
景华垂眼瞧着,越瞧越来气,一气,坏劲儿就上来了。
屉子里的一卷红绳儿被他拿了来,一端系在了庄与的手腕上,秦王的手腕玉骨雪肌,绑着红绳煞是好看,景华在他腕子上缠绕了好几圈儿,然后绕着床柱绑了几圈,绑完了,他还嫌弃不够坏,牵着那红绳儿,穿过秦王的榻间帐子,绕过屏风,穿过门缝,到了他自己的屋子里,拉着长度,躺在自个儿的榻子上,他把另一端绑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才满意了,乐滋滋地想着明日庄与气急败坏的样子,闭着眼睛寻梦去……
这一觉,景华竟难得睡得安稳深沉。
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他惊坐而起,见红绳还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却已经被割断了,无力的垂落在地上。景华望着腕子上的红绳,呆坐了片刻,揉了揉眉骨让自己清醒,立在窗前吹风醒神时,看见了庄与。
晨曦下的禅宫一片天青广阔,水韵悠然,庄与坐在瀑布下的一方棋盘前,正饶有兴致地研究着。
但他并非是在研究棋局,那棋盘由山石打造,只有一人位,对弈位上是个石头仙人,这棋盘暗藏玄机,底下有个机关,每按动一次,棋盘上便会出现机妙棋局,是一个人也可以玩的起来的消遣。移开石头仙人,二人亦可对弈。这会儿庄与正玩那机关,抬手投足间,禅风卷动雪白的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段红影儿,和面颊上的红痣相映成色。
景华下了楼,挨过去,抵着拳,心虚地咳了一声。
庄与闻声抬头,看他的眼神十分平和坦然,问他:“殿下想要下棋吗?”。
他没有问及昨夜的发生的事,也没有问他手腕上牵绑的红绳由何而来,景华备下的一番胡诌乱哄的腹稿自也是没了用处,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有几分失落……
重姒醒来已经是次日早晨了,梳洗过,她打开窗户透气,外头天色青青欲雨,远处山岚仿佛淡笔水墨寥寥勾勒,青烟黛云缭绕盘旋。就连层林树木也苍绿深褐,浓墨点染。近处的瀑布连水声也喑哑了,腾起的水雾浩荡浓密。
瀑布前一方白石上有座天然石头做成的棋盘,棋子亦是黑白两色的石子,此时庄与正在跟景华下棋。他们身上也穿着禅服,被风轻飘飘的吹拂起来,两个人都像融进这仙境中去。
感受到重姒的目光,庄与微微抬头,看向她这里,举手投足间俊逸飘洒,眉间一笑,在这山水空谷,格外清雅绝尘。
然后重姒看见他那个没心肝的哥哥居然看着庄与的侧脸看呆了!
他跟重姒打过招呼之后,回头落子,而景华在庄与转过头去的时候,便先一步错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
午后下起了雨,极轻极细的毛毛雨,是轻微的青色。
重姒撑着伞走到他身后,遮在他的头顶。
庄与起身接过伞,撑的高一些,“穿的这么单薄,冷么?”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两个人的衣袖在微风细雨里缭缭似云,“他呢?”
庄与把伞偏向她:“殿下说出去走走,一会儿便回来,昨夜睡得好么?”
她点点头,抬头看他,道:“那枚红莲吊坠,你费力不少吧”
庄与把伞面倾斜过去,将她的后背整个遮挡起来,他道:“我也不过准备了所需要的药材,大师喜欢你才肯受我所托。”他望着她:“我知道有些事你不肯放弃,我不会逼你做决定,但这件东西,仍是我想要送给你的。”
又说:“我让太子殿下替你收下了。”
重姒道:“他是他,我是我,你怎么把送我的东西交给他呢?”
庄与结舌,重姒笑道:“别紧张,说句顽笑话罢了。”她默然地叹息,低垂下眉眼:“我不想辜负大师的心意,也不想辜负你的心意。”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还不是时候,只要这世道未平,只要你和太子的争斗未休,就永远不是时候。”
他撑着伞,良久,低声道:“阿姒,对不起……”
伞外青雨纷纷,山色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