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约不怎么当回事地大口朵颐起来,萧拓似仍不放心,走到他身侧,宽大手掌覆在沈行约搁在桌边的手上,握了握说:
“答应我。”
与他母亲阿桑一双深蓝色的瞳仁不同,萧拓五官深邃立体,双瞳却是与汉人无异的黑褐色,瞳色很深,目光直视时,带着令人沉沦的温柔。
“也……行、行吧。”
沈行约含糊地目光躲闪:“答应你。”
夏日晴朗,明媚的阳光洒入,在地毯上投射斑驳的光影。
吃过饭,沈行约批阅起堆积的奏章,萧拓在一旁看了会,忽又走开,从包袱里翻出个东西,丢着扔了过来。
‘啪’地一声,一块不大的玻璃单片飞过,掉在纸上,折出浅白的光痕。
“什么上的?”
沈行约搁笔,捡起看了看,依稀认了出来:“你那块怀表?坏了?”
萧拓道:“我拆的。”
沈行约:“你拆它做什么?”
萧拓不答话,目光引导,指头在眉骨处敲了两下,沈行约立时就明白了,又不大确定道:“不能行吧……”
“试试,”萧拓走过来,将一个纸包搁在案上,里面是砂纸、锉刀和油蜡:“不行就算。”
沈行约不免有些意外,知道萧拓对从现代带回的那块怀表很是珍视,在浑北那会儿,他曾经几次开玩笑地管他要,然而萧拓把枪给了他,钱也给他,对于这块表,却始终不能忍痛割爱,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亲手把表拆了,只是为了拿来给他打磨镜片,还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成功。
沈行约两指衔起,仔细看了看,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而且,靠这个时代的技术,工匠根本无法裁出精准的曲率半径,只能一点点调试。不过想到萧拓能为自己做成这样,沈行约说不感动是假的,想了想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赔你一块?”
这话倒没个准头了,萧拓听后略牵了牵嘴角,不怎么放在心上。
晌午时分,沈行约批完了奏章,浅浅地个哈欠。王福侍候在一旁,让人将御诏收下,沈行约活动了下脖颈,脸上严肃的神情还未消退,忽又将人叫住,把其中的一道奏疏抽了出来。
侍者候在原地,目光请示,沈行约只是低头看那奏疏。
王福一眼扫过,低声催道:“去吧,先去……”
午时光线充足,照入帐中,沈行约大半身子浸在暖光里,眉头不展。只因充州境内,北地郡发来的消息,东部夷族数次进犯北地郡边境,抢掠作恶。
而与此同时,一个名叫游羌的游牧部族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周边吞并,在收降了近一半的杂胡后,其势力还在发展壮大,盘踞北境以外,将构成一个巨大的威胁。
此外,奏疏中还提及一事。
前段时间,一股杂胡势力南下,出乌祁山而来,为首统领全身青紫,颈前一道狰狞的缝合痕迹,移动时行走僵硬,竟如尸变一般。
一行人的出现,令边境的百姓惶恐不已,亦制造了不小的混乱。
然而,这些人行踪诡秘,却不为抢劫伤人,几日后,由那怪物带领的人马消失不见,只剩下离奇的一幕:边地作战的荒山中,现出一个又一个新翻的土堆。
沈行约不由得怀疑,这个似人非鬼的统领,会不会就是巴浮?!
“有这个可能。”
萧拓正为他打磨镜片,拿水冲了下,严肃道:“大约在半月前,我曾见到鞣勒军队越过岐岭,往来浑北草原。”
沈行约道:“你们交战了?”
“没有,”萧拓道:“那时部落转场,已不在金都,那群鞣勒人来迟了一步,只在王庭旧址放了把火,无功而返。”
沈行约思索少许,细算过日期,时间上基本可以对得上。
可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又更麻烦了。
瞥了眼萧拓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沈行约问:“那些鞣勒人,为什么专跟你们过不去?”说到这,他忽想起当日林中,与巴浮的对话,又道:“就因为……与你大哥的交易?”
“十几年的宿仇了。”萧拓缓缓摇头,道:“况且,上次冬狩后,他们的大王子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鞣勒王认定,巴浮的失踪与胡戎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自那之后,便派出军队四处寻他……过来试试?”
沈行约摘下眼镜,凑近试了下:“还不行……”
联想到巴浮死而复生的那一幕,沈行约脑中不禁浮现起那个魔女的模样,以及他从浑北出逃后,半路遇上,坟冢里钻出来的黑无相,还有前段时日攻益陵,能够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妖物……种种离奇背后,究竟昭示着什么?
沈行约心绪复杂,想了想问:“你们胡戎人……信仰鬼神吗?”
萧拓揽着他,让其靠在自己怀里,目光微微一动。
沈行约道:“你知道多少,和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