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砚依旧神色淡然,“那苏大人先说说那夜的情况吧。”
苏平奉深深叹了口气,“那夜戌时六刻,老夫本来同往常一样正要歇下,却突然收到门房来报说驿站来了人,老夫亲自见了他,是马驿丞,他说孟大人来了蒲州,老夫便派人知会和甫……”
提到独子,他悲伤复起,一时难以抑制,猛地抓起被褥连连咳嗽。
徐知砚却问:“巡查使到访应当会有文书,缘何苏大人会相信一个驿丞?”
苏平奉缓了咳嗽,嗓子仍是沙哑,“那驿丞是我们府中管家的远房亲戚,往常他的消息会比文书先到,从来没有过差池,故那夜老夫也只以为是太晚了,孟大人不想告知我们。没想到竟着了道,害了和甫啊……”
他声音带了几分隐隐的呜咽,但只片刻,他又恢复了沉静神色,咬着牙暗恨道:“徐大人,你可要为我儿找出凶手!”
徐知砚并不答他所求,又问:“孟大人来蒲州,大人为何不亲自去,让苏润之独行?”
“不瞒徐大人,和甫还没有功名,老夫不过是想让他先在官场中走动走动,为他往后铺路。此前也是老夫和他一同前往作陪,只是那夜太晚了,也没有文书,老夫让他自己去,也是想着借一个私交的由头。”
徐知砚微微颔首,声色却突然沉了几分,“同福酒楼的人说,往常你们作陪时都会寻一些良家女子作陪,那些女子都是什么由来?”
苏平奉闻言身躯一震,迟疑道:“不……不是,那些不是良家女子,是青楼女子。”
徐知砚低低应了一声,神色却仍是带着几分质疑,“哪个青楼的女子?”
苏平奉却答不上来了,“这往常都是和甫来安排,他做事踏实,老夫也未曾过问。”
徐知砚眯了眯眸子,盯着他突然冒出汗滴的前额,莫名一哂,“苏大公子是当真可怜,原来苏大人想为他沉冤也不过口头说说。”
苏平奉浑然一抖,却别开脸,“徐大人不用激老夫,此事老夫当真不知,老夫也相信这些人同案情无关。和甫平日循规蹈矩,光风霁月,连出趟门去哪儿都会同老夫说,徐大人应当去查查那些同他作对之人,那人必定恨他至深,才会害他至此,死后都没了颜面!”
“既然苏大人如此说,本官也不勉强。”徐知砚依旧面色淡然,也不因为苏平奉显而易见的隐瞒而失望,“既说完了苏润之,那便说说苏玥吧。听闻苏玥与苏润之感情颇为深厚。”
徐知砚重重咬了“颇为深厚”四个字,苏平奉岂会听不出,他苦笑一声,“我苏府诗礼传家,玥儿行为无端,是老夫管教不当,却也是老夫对她的亏欠,她在青州时便无人依靠,和甫亲自接她回家,她又是和甫的亲生妹妹,对和甫诸多依赖也属情有可原。”
“既在苏玥已在庄子上养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接回来,且行事如此高调?”
苏平奉犹疑片刻,叹了一声道:“不瞒徐大人,老夫原本还没想过要将玥儿接回来,倒不是不想娇养着她,只是这高门大户,她回来了日子也不好过。徐大人,你说是不是?
徐知砚冷眼看着他这般假惺惺作态,却是不接话。
见徐知砚不答,苏平奉自顾自说了下去,“可是和甫记挂亲妹,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因此玥儿过了十八,便让他去接了,左右不过多双筷子的事情。原以为玥儿会被养得怯懦无能,没想到她却得了机缘,救下一位乐舞大家,还悉心教授她惊鸿舞,虽只跳得一支,再多加管教,已足以让她在高门中立足。”
“至于外头传言的选秀……”苏平奉顿了顿,“其实我们并没有考虑过让玥儿参选秀女的,也不知外头如何传出了这流言。”
“当真?”徐知砚神色一凛,如此说来,此前关于苏琬计较苏玥选秀一事,倒是推断错了。
苏平奉颔首,“老夫没有必要骗大人,况且玥儿行径无端,老夫心里也清楚,怎会让她真的参选秀女?只是她一直如此也不是办法,一直无人上门问询,便让贱内寻了嬷嬷来管教,可金风宴后她着了凉一病不起,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徐知砚又问:“苏大人竟未怀疑过她的由来吗?”
“自是怀疑过,但是接玥儿回来一事,全交由和甫做主,和甫亲自去接了她,又反复保证她身份无误,我们自然打消疑虑了。这毕竟是和甫的亲生妹妹,他没必要骗我们。况且,玥儿确有几分像亡妻。”苏平奉坦然道,“但大人莫要因此怀疑和甫为人,她对妹妹一向很好,无论是玥儿还是琬儿,他一视同仁。”
徐知砚顿了顿,却换了话题,“苏琬的病,是怎么回事?”
“亦是感染了风寒,至今仍未好全。”
“是何情况感染的风寒?”
“老夫管辖晋蒲两地,家中之事如何能事事清晰?后宅之事,全由贱内处理了,徐大人问她便是。”语气中尽是不以为意。
苏平奉对亡妻与继妻的三个儿女态度迥异,徐知砚亦不好点评,遂微微颔首,“多谢苏大人坦言相告,本官必定彻查此案。”
苏平奉顿生疲累,合上眼点点头道:“阖府上下皆会配合徐大人调查,和甫书房和宅院大人亦可自由出入。还请大人……早日为和甫昭雪。”
言毕,他的眼尾渗出一丝泪光。
徐知砚沉默着点点头,离开了卧房。
门外却只有秦昭宁一人候着,见徐知砚出来,便急急上前道:“方才李大哥去了一趟驿站,找到大人说的那姓马的驿丞了,驿丞承认了那夜虚报,但是是苏润之让他虚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