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乐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我的掌心,什么都没说扯着我的衣袖往医务室里走去,中午没有校医值班,他趴在玻璃窗口往屋里望,好好个人这会儿简直像个贼,我见状说了句:“走吧,又不严重。”
他没接话,直接从我的头上取下一支发卡,插进锁眼里左右转了几圈,“咔哒”一声门上旧得能一脚踹开的破锁真的被轻松打开了。
我猫着腰,像小偷一样恨不得耳听八方,扯着他校服后摆低声细语:“这样不好吧?像是来偷东西的。”
“本来就是来偷东西的。”纪乐很是熟练,应该是被揍习惯了,从柜子里头翻出碘伏和棉签儿,先是带我去洗了个手,又把掌心里的沙子都清理出去,用棉签沾着碘伏来回消了几遍毒,捧着我的手掌吹了又吹。
我侧着头看向窗外,阳台上一排绿萝列队整齐,室内的花架上还放着一盆绿白相间的吊兰,“不疼。”
“那就别把手往回抽。”他冷着脸,抬头白了我一眼,顺带还把我的手拉得离他更近。
窗外传来几声“叽叽喳喳”,我歪着身子将脸贴近窗户,劣质的纱窗永远关不严,纱网瞧着像是塑料布盖在瓶口再用一根橡皮筋绑起来,总之即使有这纱窗还是免不了被老师学生抱怨屋子里蚊子苍蝇不少,屋檐下有个很旧的燕窝,我上初一时它就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燕子越来越少。
“我看见你在论坛里发的寻人帖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赵某刚,按着报纸上的通告,他差不多也该出来了。”一只燕子拍着翅膀飞走,纪乐也松开了我的手,小县城就这点好,有什么事儿就打听吧,总有那么几条消息是靠点边儿的。
他坐在校医室的皮质椅子上,劣质的皮子裂开了一条条缝,像是冬天里冻裂的皮肤,缝隙边缘高高翘起,纪乐没说话,只是把手边的碘伏瓶盖默默拧上。
“要不我们先查查林海,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他能干出调戏女同学这样的事,不见得脸皮会薄到想不开,如果我是他完全可以转学,换个地方生活,一切重新开始。”我身子向后倾,半个屁股压在桌沿上,低头看着被碘伏染了色的手掌,阳光顺着我让出的空间照射在纪乐的脸上,苍白却光亮异常,像是被洗得锃亮的白瓷碗。
“我有事出门,这几天不会住在家里,也不会来上学,我走之后你在学校遇见他们躲着点儿走。”纪乐绷着脸冷冷说,不过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也已经习惯了他这么说话。
我看着他半天没回答,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来,照理说纪乐没有靠山,也不可能去找他爸爸,唯一的可能就是……半晌缓过神,我应了声:“嗯。”
“你不问我?”他手里捏着碘伏的塑料瓶子正打算起身。
“不问。”我摇头,却在想他问这话到底是希不希望我问。
纪乐看着我,渐渐如入定般出了神。
他心想他妈妈也是那样,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哪怕是自己在学校打架,她也只是看一眼就转过头去。
舅舅跟他说过,他妈妈得了一种叫抑郁症的病,从怀他开始,那时候说是产前抑郁,后来生了他也没有好转,常常几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就是一直盯着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电视发呆,电视机后头鼓着大包,画质也很差,他妈妈一看就是一整天,经常夜里也不睡觉。
家里原本还养着一只狸花猫,猫还小的时候总是“喵喵喵”叫个不停,可是随着那只猫越长越大,渐渐猫也不叫了,家里彻底没了动静。
那时候他还小,以为这是正常的,毕竟他爸也不说话,况且在幼小的纪乐看来,他妈妈要学历有学历,要相貌有相貌,外公外婆家庭条件很好,舅舅又志不在经商,还找了他爸那么个高学历的上门女婿,妈妈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后来有一阵儿,他妈妈突然变得话很多,一见到他就说个不停,都是吃喝拉撒睡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他一度觉得不适应而嫌她啰嗦,再后来……
“纪乐,你看,有蝴蝶。”窗口飞来一只蝴蝶,粗瞧着是黑色,阳光下宽大的双翅上泛着蓝绿色金属光泽,翅膀尾部的花纹像是燃起一团团颜色诡异的火焰,它停在生锈的铁丝护栏上,我不自觉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纱网戳着那一小团黑影。
纪乐被我打断了思绪,一晃神,显得反应慢了半拍,抬头时窗外本应该是蓝天白云,只可惜被那层脏了吧唧的纱网罩住,打眼看去也是灰不溜秋,他定睛看了一眼,“是啊,有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