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爸妈。”我不假思索答。
“谁没爸妈?孙悟空石头里头蹦出来的?谁是你监护人?”他继续问,高大的背影映衬在熠熠星光下,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暂时替我遮风挡雨,赶走朝我疯叫的野狗,当草丛里跳出一只野猫时,他站在前头对我说了一句:“别怕,是野猫而已。”
“不知道,没有。”眼看着快要走出这片荒地,野狗响亮的叫声把我吓破了胆,差点跳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那你住在哪?”壮汉停下脚步。
“纪……区云家。”我指了指远处被按着身子塞进轿车里的纪乐,那时他还剩半个屁股撅在车门外头,等壮汉警察抬头时,轿车门已经关上,我低下头喃喃说:“我们是同学,初中就认识了,我爸妈离婚之后我没地方可以去,就寄住在他家,是正常的朋友关系,真的没有早恋……”
“没早恋你俩不上学跑去清岭干什么?!”他斜楞我一眼,好似认定了我俩的关系有猫腻儿,偏偏去清岭的真实目的我还真说不出口,被他问了个哑口无言,那件事我还没跟纪乐商量,微微张开的嘴不得已只能闭上。
他瞥了我一眼,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走出荒地时他站在柏油路上第一时间跺了跺脚,捏着裤腿抖了抖草叶儿灰尘,头都没抬就问:“你爸妈离婚法院怎么判的?把你判给谁了?他们都不管你吗?”
我摇了摇头,忘了他没直身看不见,“他们都再婚了,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没有我的位置。”
壮汉挠了挠头,五官纠结在一处,脸上像是包子般起了不少褶儿,他掐着腰站在轿车旁,我没明说他也听得懂我的意思,一个脏字儿卡在嘴边儿,警察的身份拦住了没能吐出口,转身上车时才小声嘀咕一句:“开车都得考证,什么人都能当爹妈。”上了车之后摇下车窗,撇了撇头招呼我,“上车,我叫马驰,不是英文名,草原上的那个马,奔驰的驰,我先带你回派出所,等弄明白你俩了,再研究你的去处。”
上车后我面向车窗外,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昏黄的路灯照亮每一栋低矮起伏的楼房,当车开得快些时高高低低的楼顶连成一条线,飞快在我眼前飞过,像被风吹走的蛛丝,又像舞起的水袖。
如果说晚上七八点钟是广河一天中的迟暮,那么晚上九点钟就是广河闭息的分界线,九点之前奄奄一息,九点之后彻底断气,眼下起码十一点。
马驰打开转向灯,车“滴答滴答”响了一阵儿,这辆破轿车一路开,一路响,后备箱似乎关不严,压着个小石头都要跟着“咣当”两声。
“什么破道,多少年了也不修一修。”马驰随口抱怨,说完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恰巧我也正因被夜风吹乱了头发而转回头,两人对视刹那我有意躲过了他的目光。
“既然你说不是叛逆私奔,那你说给我听听,你们俩小崽子,跑去清岭做什么?”
马驰一路上挂挡换挡,我低眸看了一眼他忙碌的手,想了一下含糊其辞:“找朋友。”
“什么朋友?”他继续问,像是父亲似的要对我和纪乐负什么责任。
我觉得奇怪,更觉得不适应,张开嘴却答不出关于林海和郑迪的任何事,哪怕是纪乐的事也无法自然而然说出口,我没有资格替纪乐做这样的决定,遂抬起头,抱着豁出去的想法,盯着镜子里马驰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反问他:“这跟清岭报警那件事有关系吗?”
马驰被我噎了一下,“没有关系。”
“那说不说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我的隐私。”我像是刺猬一般炸开背上的刺,以掩饰我心中的不安。
广河的夜色说不上美,也可能是我不觉得它美,夜色如深海,淹没眼前绝大多数景物,派出所的那盏灯成了无际海面上唯一的灯塔,视线穿过夜色,像一支羽箭,最终落在亮闪闪的警徽上。
马驰不再问我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网络上疯传一句话,新一代是垮掉的一代,我估计他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
“如果你想做的事不管怎么努力都做不到,你还会继续做吗?”
他将车停在派出所门口的停车框里,停车手法行云流水,颇像是电视剧里的赛车手,挂了手刹后没急着下车,耐着性子跟我聊了起来,“比如说,举个例子。”
我望着悬在半空的派出所牌子,上面几个字写着“城头街派出所”,偶尔有几个人进进出出,每一个都行色匆忙,“比如你为什么当警察?坏人是不可能抓干净的,就像清岭那件案子,那女人已经死了,就算你们抓到了凶手她也回不来了,有什么用呢?”当然也包括纪乐与林海的遭遇,我在心里默念。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别干警察了?都回家种地?”马驰听了我的话笑了笑,门神般的脸上露出几分憨厚直爽,“这就跟愚公移山一个道理,难道怕噎着就不吃饭了?出生是死亡的倒计时,也没见哪个人一出生就想死吧?你不努力怎么知道做不到?”说罢,他收拾好皮夹证件,拿起放在副驾座位置上的外套下了车。
他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沟通的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随意敷衍糊弄两句。
马驰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等我,我这才恍然发现就算我和纪乐没被警察带回来,按着原定的路线顺着那条大坝一直往前走也会路过派出所门口,兜兜转转走的却是相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