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老师姓哈。”朴国辉一皱眉,双臂抱在胸前看向围着茶几的另外几人,“不会是那么巧是你外甥以前的班主任吧?”她把目光落在纪野身上。
纪野一脸茫然,不大好意思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朴国辉刚想贬他几句,余光瞥了我一眼,顾着纪野的面子,在我面前她还是收敛了许多。
“全广河也没有几户姓哈的人家。”朴振华突然插话。
“秋荻……”纪野话没说完就看向我。
我直接摇头否认,“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上过两节她的英语课,那也是初中时的事儿了,当时教我们的英语老师生孩子请假,她来代课,不过我记得哈老师结婚了,她老公好像是县医院康复科的医生,她儿子正在二中上初中,有时候能看到她带着她儿子在学校食堂吃饭,怎么会是独居呢?”
“离婚了。”朴国辉轻描淡写解释完,不知是哪股风吹得她对我起了点儿兴趣,“你跟哈老师很熟吗?”
“不熟,只说过几句话。”我合上手里的书正经起来。
学校就跟小社会没什么两样,有时甚至比社会还要可怕,作恶的理由简单到令人诧异,答案往往只是因为好奇、讨厌,三两个字就是一个答案,然后以这三两个字为中心点,产生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欺负的人紧紧吸在漩涡中心,如溺水般不管如何挣扎都是没用的。
就像那个考试倒数第一的学生,还有吴佳慧,没什么人敢跟她们说话,不论大家是讨厌也好,可怜也罢,事实就是她们被孤立了。
有时我会觉得我们就像一只只夏末的蝉,听着叫得欢,其实已经离死不远了。
朴国辉见我没有更多的可说,吃也吃完了索性拿着碗筷起身,把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
纪野望着她,不知道该干什么,显得有点儿局促,朴国辉端着碗路过他身边,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你晚上在家吃饭吗?”
朴国辉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根筷子掉在地上,两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过道里,还没等她回答,纪野立马说:“我出去买菜,晚上吃鱼吧?你不是爱吃鱼焖豆腐吗?我再多买两块老豆腐。”
“纪野,至于吗?”朴国辉毫不避讳直视着他,“躲我也不至于找买菜这个借口吧?快下午了,海鲜市场早就下市了,你去买什么?”
“我去超市买,草鱼行吗?你不是不喜欢刺儿多的吗?”纪野收拾完东西就要走,朴国辉恰好挡在过道的尽头,要么他从木沙发翻过去,要么他转身绕一个圈儿,哪条路瞧着都有点儿不给朴国辉面子。
“得了,吃什么不重要,纪野,你就打算继续跟那帮街边上的混子这么混一辈子?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朴国辉满眼失望,抬眸望着纪野的眉眼,他额角处一道陈年旧疤有点儿发白。
她还能记起来那是纪野二十来岁刚在派出所参加工作时的事儿,好像差不多也是七八月份,街边的烧烤摊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她警校放假回家跟高中同学聚餐,隔壁桌几个中年男人喝醉了酒,非要拉着她同学不撒手,她那时没阅历,浑身又带着傲气,上去就跟人家放狠话,结果人家压根儿没把她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反而上来抱住她。
她吓得不轻,像是一头待宰的年猪,拼尽全力挣扎反抗,挣开后第一时间跑进店里,用座机往纪野家里打电话。
烧烤店离纪野家不远,那天赶巧放假,来时没穿警服,好说歹说人家油盐不进,醉汉不但嚣张得很,还嫌纪野啰嗦,随手抄起桌上的空酒瓶,给纪野的脑袋上来了一酒瓶子,纪野立马倒地抽搐,她见状大喊打死人了!几个醉酒大汉立马醒酒,不管不顾夺路而逃。
纪野从地上坐起身时抬头朝着她笑,她也笑,还没笑完,鲜红的血液顺着脑门儿往下淌,给她吓了个半死。
朴国辉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混乱的场景、围观的食客、跟她一样快吓死的店老板,店里“吱吱悠悠”的电扇声,甚至是那几个地痞混混长得什么样,她都没忘。
纪野说她爸是所长,她哥是警察,她身份敏感,让别人知道还指不定传什么闲话,别给家里惹事儿,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她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她怕在外头喝酒的事儿让朴振华知道。
纪野的额头在那天晚上被酒瓶碎了飞出的玻璃碴子划破一道口子,伤口不大,贴了两条创可贴就算是处理好了,两个人奔跑在夏夜的晚风里,那天的风都是碳火味儿,夹着点儿孜然辣椒面儿的香气,还有羊肉的膻味儿,回想起来已经过去十好几年。
“我知道,你不吃香菜。”纪野连她说什么都没听清楚,或者说是不敢听清楚,下意识回答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像是没头苍蝇般瞎嗡嗡,“我去买营桥的酱,营桥的酱好吃。”他掏了掏兜,钱夹里装着几张百元钞票。
“我回来就是想好好睡一觉,连续值了几个大夜。”朴国辉已经习惯他这么逃避问题,无可奈何给纪野让了条道,见纪野不走,她端着碗下楼刷碗去了,水流声在三楼也能听见。
朴振华清了清嗓子,起身背着手往楼下走,“现在这年轻人,管不了咯,管不了就管不了,不管了我还,我自己撒么撒么去。”
当外头传来“嘭”一声关车门的声音时,朴国辉正巧回到三楼的客厅,看了一圈儿之后确定纪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神色略显落寞,目光投向阳台,是纪野刚刚站过的位置,只能瞧见窗外的蓝天,除此之外像是个空白的田字格一般空空荡荡,她抿着唇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