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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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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记得那年夏天我见过的一草一木,大到诸如城东起了火,小到站在路边的悬铃木下,一只鸟拉了一坨鸟屎,正巧落在我的胳膊上,我甚至记得站在树下的自己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比巴掌还大的宽大叶片随风摇摆,树皮灰白斑驳,楼下的瘸腿老爷子在那天夏天宣扬自己房前的树上落了一只老鹰,可惜当时我在学校所以没见到。

就像这样,那个夏天的一切都在我的脑海里被强调了一遍又一遍,唯独弄丢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这大概就叫天不遂人愿。

当然,也直到今天,我突然发现不论自己何时何地,只要一提起旧事一定会第一时间想起那年夏天,尤其是感伤的时候,我总是暗暗觉得悲伤的事一定发生在夏季,夏天就像清晨一朵挂着晶莹露水含苞待放的白绿玫瑰,花开后现出令人难以忘却的忧伤。

当情绪压制到临界点,我只能安慰自己说没有人的人生是不遗憾的。

人们总是说毛毛雨象征着伤感,纪乐却从不在阴雨天去看纪书君,生怕一道雷就把他从纪家人变成了区家人,对他而言这是世上最恐怖的事。

纪乐说他妈妈的死与他被侵犯是前后脚发生的事情,纪书君死前应该是不知情的,如果她知道,她会不会改变选择,放弃从医院顶楼跳下去,我暗自想了又想,只可惜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广河的公交车从不为谁而留,所以很准时,半个小时一班,几乎没有迟到过。

纪书君死后葬在平岭公墓,站在公交站内,我的眼睛不住瞟向公交站牌上红色的喷绘大字,上头标着阳沟至平岭,早上五点到晚上七点,阳沟在西,平岭在东,广河县再往东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当初广河县谋发展,把靠近海岸的一大片乡村统一规划动迁,拉动旅游业和渔业经济,广河也借此富起来一小撮人,其中就有纪家,如果人们能预见,就会知道那是最早广河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下难得推进顺利的大工程。

更好笑的是当初我家的祖宅就在平岭乡隔壁的古咀,当初王学儒一门心思认为他念过书待在乡里教书是屈才,分家时只要了点儿钱短暂维持一下生活,其他的都给了我大伯。

没想到的是后来国家大力发展乡村,振兴乡村经济,古咀也被划进了拆迁范围,拆迁款很丰厚,破旧的小渔村被推平盖成了度假村,那些选择回迁的居民纷纷开了民宿、餐馆,最开始日子过得很红火,即使如今很少有人来广河旅游,但上头仍会时不时补助一些钱。

反观王学儒,似乎他人生的每一步都缺了点儿运气,或许直至今日他还认为当年的选择没有错,甚至看不起别人家的小买卖,但他怎么想对我而言已是无关紧要。

想来也是好笑,就因为这事儿王学儒没少让我妈絮叨,最初他还嘴硬,自命不凡认为他王学儒能在城里闯出一片天地,但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到后来我妈再提起时,连他自己都犹豫了,但还是不愿意承认当年放弃的东西需要用一辈子才能赚回来,也兴许一辈子都赚不回来。

再后来我大伯在外地意外身故,伯母改嫁,堂哥南下打工,爷爷奶奶也去世了,一家人彻底散了伙。

冬天漏风的公交车夏天坐似乎好了一些,我感受不到冷风刮着玻璃窗发出的呼嚎,冬天时仿佛动物世界里生活在北方雪原的野狼,就蹲在我耳边张开大嘴嗷嗷地叫,现在这辆快散架的车开得很慢,每每压过一个坑洼从轱辘颤到车顶盖,窗户玻璃跟着抖个不停。

临近平岭,远处锃亮的招牌上写着修车厂,我捏紧了膝盖处的裤子,不自觉微微抬起屁股挺直了身体,却在纪乐看过来时压抑着心中不安,装作没事的样子,我想起那夜马驰在医院和纪野说的话,赵志刚无家可归,出狱后会不会回到修车厂?

我恨不得赵志刚去死,这样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赵志刚就像我和纪乐人生中唯一的不稳定因素,我总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消失,他一定还会来找纪乐的,林海出事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但他为什么要针对纪乐,难道他和纪家有仇吗?除此之外我暂且想不到别的可能。

“怎么了?”纪乐平静看着我。

“没什么。”我有些紧张,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否认。

公墓里墓碑林立,黑压压一片,像是秋季来时天上成群飞的乌鸦都落了地,捡拾人们的生活垃圾果腹,偶尔也会去广场抢鸽子的吃食,松柏和杉树把墓园围成一个圈,将公墓遮得严严实实,墓碑林反而成了相对视野开阔的地方,有点像向日葵,在花瓣处栽满了植物,而中间一粒粒站起来的瓜子则是刻着名字的墓碑。

纪乐说老一辈人不喜欢公墓,多数要求埋在乡下祖坟,平岭乡动迁,纪明在送走纪书君时已是自顾不暇,纪书君仓促火化下葬,照老人的讲法自杀属于横死,很不吉利,所以陪她最后一程的只有纪家人,连区捷都没去。

纪书君的墓很简单,一块黑色的石碑就是全部,‘爱女纪书君之墓,父纪明、母陶荟荃泣立’几个字刷了金漆,上头贴了一张她没结婚前的黑白照片,笑得比天上的日头还灿烂,我站在她墓前仰头看了看天上日头,七彩光束照进我的眼睛里,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是如何一步步跌落深渊的?

纪乐从包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小毛巾,把满是灰尘的墓碑擦干净,尤其是纪书君的脸,擦完后坐在墓碑旁,拂去不合时宜的落叶和被风吹来的杂物,没有贡品也没有鲜花,纪乐替她带来一盒颜料,还有调色盘和笔,放在墓碑旁的理石台上。

我转过头向四周看了看,别人家的墓碑前或是馒头饺子,或是水果白酒,唯有纪书君这儿冷冷清清,把手伸进衣兜里掏了掏,翻出两块化了的奶糖,还是在清岭时买的,我低头看了又看,犹豫了很久还是同那盒颜料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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