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纪乐的手机给朴国辉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朴国辉一声惊呼,当她听见我说我和纪乐在平岭乡公墓时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不少,不敢相信似的反问了一句:“什么?在哪?公墓!”
我告诉她纪乐掉进无主荒坟里时,电话那头一声刺耳的杂音,像是木头腿的椅子被人在瓷砖地上拖走,我又说纪乐的腿受伤了,朴国辉连忙问:“是扭伤了?还是摔伤了?”
站在墓园里回头向山坡上望了望,告诉她都不是,是被木头刺破了腿,或许我和纪乐在朴国辉眼里跟纪野一样麻烦,但即使如此,朴国辉没有表现出一丝丝厌烦,她让我们不要乱动,就在墓园里等着,她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之后我又折返回去,见到纪乐时他已经从坑里爬出来,一通折腾灰头土脸,狼狈犹如逃难似的靠在一棵树旁,翘起受伤的那条腿,斜着身体休息。
我俩着实可笑,我尝试着背他,刚弯下腰纪乐却先害怕了,他连连摆手,我说:“把木刺直接拔出来你都不害怕,我背你有什么好怕的。”
纪乐站定,表情复杂看着我,又注视了山坡好一会儿才说:“动画片里都是这么演的,我有预感,你要是背我,咱们俩一定会滚下去。”
我不服输,非要他试试,还自嘲说:“要真是动画片,我现在就应该能做出个木筏,咱俩滑下去算了。”动画片里老鼠能戏耍猫咪,羊也能把狼胖揍一顿,现实却是我俩一而再,再而三狼狈至极,暑假的开端就已经无比糟糕了。
山坡不比平地,结果还不如纪乐料想的那样,没走出两步远,两个人左摇右晃,瞧这架势就不太对劲,纪乐连忙喊停,说比他自己走还累,我只能向现实举手投降,因为我也累得不轻,花了几十分钟才磨蹭回了墓园里。
朴国辉火急火燎赶来,第一时间检查了纪乐的伤口,看样子她比纪乐还要难受,咧着嘴,腮帮子微微鼓起,咬着牙咯吱作响,叨咕一句:“这孩子属兔子的,这么能忍。”
要去医院是毋庸置疑的,去往医院的一路上朴国辉还止不住念叨着今年犯太岁,粘上医院了,老得去,回头买几条红内裤大家伙都穿上去去晦气。
当人迷惘无助的时候,总得找个发泄口宣泄一下情绪,迷信也得辩证看待,需要时就稍稍利用一下,平时就丢在脑后不予理会,至少对朴国辉而言是这样的。
她坐在驾驶位置发牢骚:“纪野真是的,也不看着你俩一点儿,怎么能让你们乱跑?不年不节跑坟地里干啥?”
我和纪乐对视一眼,我忍不住问:“纪野舅舅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朴国辉半天没说出话来,我透过后视镜仍能看清她惊讶错愕的表情。
缓过神之后朴国辉连忙打了转向灯,还差一点上错了道,一辆电动车毫无征兆漂移靠近,吓了她一跳,“昨晚上吃完饭他就回去了啊,今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我还以为是跟我闹脾气,气儿没消才故意不接的。”
我摇摇头,双手扶着朴国辉的座椅靠背坐直身体,“我们打电话他也没有接。”
朴国辉是担心纪野的,嘴上却不饶人说着:“谁管他,他爱去哪去哪,整天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道背着我们在外头搞些什么鬼,要是死外头倒还省心了。”
医生说纪乐要住院观察一下,刺伤他的木头不是普通的树枝,是腐朽的棺材板,感染的几率很大,好在伤口不太深,不算太严重。
给纪乐看伤的人正是范波,今天他值班,正经事说完了他脱下一次性手套,顺便给手消了下毒。
朴国辉一脸怨念很重的样子,范波向她投来理解的目光,越是如此,朴国辉越是心生感慨,两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还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舅舅,她几次想跟我和纪乐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我猜她大概想跟我们说别对纪野有什么意见,毕竟那也是个没成过家的人,可她自己就成过家吗?她的话又有什么说服力呢?
蔡锦文年轻时是国企子弟学校的老师,那时候国企工厂里头不仅仅有托儿所,还有小学初中,大一点的厂子里甚至还有高中,朴振华虽然不着家,有时候一个月只能见三两次面,但蔡锦文是个很细心的女人,几个孩子都照顾得很不错,唯独一点,那就是瞻前顾后考虑太多,以至于家里的孩子都觉得她平日杞人忧天。
朴国辉这一点有点儿像蔡锦文,脑子里想太多,但嘴巴又有点儿像朴振华,好话赖说,这一次她对我俩管住了嘴,至少在我看来她身上多数的刺都扎在纪野身上,我和纪乐的待遇则要好得多。
“今年夏天一定是有什么说道。”朴国辉推着租来的轮椅,一边走一边嘀咕,“范叔摔跤住院,老朴高血压眩晕住院,你这腿又搞成这样,还有你们那个什么同学,也在县医院住院部。”说到一半她满脸心疼默默注视着纪乐的头顶,对纪野的抱怨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大概是怕我俩多想。
为了方便照看,纪乐与范昌盛住在了同一层,办好住院手续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范波的老婆在银行里上班,今天不忙才有时间来送饺子,韭菜虾仁肉馅,阔别多年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范昌盛坐在病床上望着我和纪乐笑得和蔼慈祥,范波在他嘴里不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归结原因是因为他年纪比纪野还大,结婚多年却仍没生个孩子。
范波辩称纪野连婚都没结,没见范昌盛因此而不喜欢纪野,偏偏要对结了婚的发难,还是那句老话,别人家的就是好。
即使像范波这样从小到大都很优秀的孩子,也永远逃不开套娃似的天外有天,大概纪野没说错,人无完人,不能总揪着哪一方面不放。
范昌盛听了斜楞范波一眼,半天说不出来话。
本来学医就比别的专业要求高,范波参加工作时差不多三十岁,小县城里的同龄人大多结婚生子,三十岁归来仍是白纸的本就不多。
早年间说是忙,生了也没人带,范昌盛那时还没中风,眼巴巴瞧着单位的老同事退休后含饴弄孙好不快活,自然是得了“红眼病”免不了眼红。
范昌盛那时候拍着胸脯跟范波讲有了孙子不必范波操心,范波只管生,不用管带,可没多久范昌盛就中风了,老范家的3.0计划只能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