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希望被别人知道他和朴国辉的关系很亲近,这对朴国辉的影响不好,所有跟纪家扯上关系的人都没落下个好结果。
她该爱惜自己的羽毛,纪野这样想。
可这话在朴国辉听来就像一句嘲讽,一种挑衅,是对她多年来付出的否认,这跟吃饭掀桌子没有区别。
“你去哪儿了?”朴国辉转过身目光犀利望着他。
“上班,喝酒,应酬。”纪野答得很直接,没有通过增加修饰词来缓和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甚至还多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痞感,他是刻意装成这个样子的。
“往怀里喝,嘴对嘴应酬,是吗?是不是如果我不来,你连家都不打算回了?!准备去床上喝吗?不好意思,我耽误你了,对不起,纪先生。”朴国辉极其平静,又极尽嘲讽,她甚至挪步向前又靠得近了些,直视着纪野目光乱窜的双眼,睨着眼前人的心虚,无比霸道字字铿锵。
“跟你没关系,那是我的事。”纪野低下头,逃避的念头让他想要抽根烟,可心里又晓得哪怕烟拿出来也一定会被朴国辉丢掉,只好握着烟盒站在原地。
“纪野,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曾是个警察,这么做对得起你自己吗?你现在明知道纪明水产的财务有问题却不去查,天天跟那一帮几进宫的混混搅和在一起,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爸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毁于一旦吗?!”朴国辉的眼睛像勾子似的,恨不得把纪野剖开。
她可以接受眼前这个男人一身海鲜的腥臭味儿,也能忍受他胸无大志浑身丧气,可她绝对无法认同纪野自甘堕落,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二十多岁的纪野会因为一个案子在单位挑灯夜战,会因为表现优秀被派到外地学习深造,会因为戴上表彰的大红花而感到兴奋和羞涩,那些日子她都历历在目,而如今面前的这个人让她找不到从前的半点影子。
“查?我怎么查?要不我去问问区捷?纪明水产现在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提醒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回不去了!我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我要赚钱,要养孩子,还要给孩子治病,我想活着有什么错吗?我只是陪着老板应酬了一下,一没违法,二没犯罪,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纪野往日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今天却仗着酒劲儿没了顾忌。
他讨厌极了,讨厌别人提醒他从前的职业,就好像是一遍遍重复他当年犯的错,告诉他不但没做好一名警察,还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是因为他的无能才家破人亡,但偏偏越讨厌什么就越来什么。
负面情绪就如同他身上向外冒着的酒气那般浓重,纪野说这话时双手在身前挥舞不止,他甚至想一拳把旁边的车窗打烂,但他现在连赔一扇车窗都要再三思量,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目光所及之物无不提醒他如今的落魄惨状,连发火都得先问问价格,掂量掂量发不发得起。
“你要钱你跟我说,我不是借,我给你成吗?难道别人就过得比你容易吗?为了钱就可以违背良心吗?就要跟那帮动不动就得进拘留所的人搞到一起去吗?如果有一天他们给你钱让你犯错呢?你眼都不眨一下就去是吗?纪野,做人不能没有底线!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朴国辉没有注意到她如今的表情多么夸张可怖,像是一头母狮子在撕咬闯进领地的敌人。
纪野若是想要钱,她有的虽然也不多,但都可以给他。
但纪野不这么认为,霓虹映在他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绿,不变的是他酒精上头,又因跟朴国辉争执而激愤的脸,“底线?底线值几个钱?底线能治好纪乐的病吗?我现在有奶就是娘,只要能治好纪乐,别说是应酬,要我的命我都给,我就是个四十岁一事无成、连个十几岁孩子都养不好的废物,能值几个钱?我不用你觉得失望,连我自己都失望,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我的命!”
“那之前那些都算什么?!”朴国辉怒问。
“算我混蛋!”纪野说完掐着腰点了点头,肯定自己方才说的话,又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直视着朴国辉的眼睛说:“没有人有义务必须回应你的喜欢,听清楚了吗?这就是我的答案,算我混蛋。”
他举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他自己的脸上,那张脸其实已经麻木,喝了酒也把控不好力度,像是用尽最大的力气,替纪明,替纪书君,替朴国辉,也替曾经斗志昂扬的二十岁扇了那一巴掌,这一巴掌之后与一切划清界限。
朴国辉看了他良久,忽然一笑,泪光在灯光的映衬下如钻石一般晶莹剔透,滚圆的泪珠从她眼角落下,然后整个人慢慢冷下来,仿佛真的从朴国辉的脸上看见了冬日来临,她的心也是如此。
风声簌簌,路边的行道树被吹得好似拉拉队手里的手花彩球,以极大幅度不停摇摆着,朴国辉的身子微微缩起,目光向旁处飘去,片刻后她开口对我说:“秋荻,我们回家。”
上车后,朴国辉从副驾驶随手拿起一个文件夹,啪一声摔在地上,我看着眼熟,好像老早之前就在她车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