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乐顿了顿,开口答:“我……想再考虑考虑。”说完看向我。
区捷迟迟才将目光从纪乐的脸上挪开,低声笑着从茶几底下掏出那个亲手拿来的华丽蛋糕盒子,包装上用全英文写着冰淇淋蛋糕,广河县这地方绝不可能有这种高档的东西,漂亮的丝带打成好看的蝴蝶结,泛着点儿珠光色,若放在平日,我想必会收藏起来。
拿去蛋糕盒顶上的盖子,冰淇淋做成的雪人插着个胡萝卜色的鼻子,巧克力做成雪片斜斜插在一侧,铺满了白巧克力碎的蛋糕像是冻结的冰湖,一圈圈涟漪再也没法荡开,几颗树莓沾了些糖霜散落立着,虽然微微融化,仍不妨碍整个蛋糕都透着贵字。
“行,你慢慢想,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数字蜡烛插在就要融化的冰淇淋奶油里,刚松手便倒了,区捷试了几次都已失败告终,只得烦躁将打火机和蜡烛一并扔进垃圾桶,又耐着性子压住火气说:“先喝饮料吧,蛋糕是从市里订了送来的,放进冰箱里冰一冰,晚上再吃也不迟。”
说罢,区捷起身端着冰淇淋蛋糕往冰箱旁走,那瓶倒了一半的橙汁孤零零立在茶几上,像是个卫兵直挺挺的,纪乐转了转那瓶子,闲来看了看配料表,我不知该跟区捷说些什么,耳旁噪音被尴尬掩去,显得异常寂静。
“爸。”纪乐仍盯着眼前的橙汁瓶子,却若心无杂念般破天荒叫了声爸,“你从没陪我过过生日,能给我唱首生日歌吗?”
我诧异极了,连区捷手扶着冰箱门都像瞧见什么怪物似的回过头来,双眸抓着纪乐不放,那一双与纪乐并不相似的大眼睛里没有惊喜,只有意外,“我唱歌……跑调,下次吧……”
“那就下次,爸,你怎么带这么多饮料来?还有可乐。”纪乐没有坚持,指着地上的塑料袋问,他望着区捷眨了眨眼,那表情实在太过乖巧,让我看了浑身都不自在。
“哦哦,饮料啊。”区捷反应慢了半拍,仍穿着那身全湿透的西装站在冰箱旁笑容渐显,“我记得你小时候说你爱喝,我去超市看到想起来就买了,还有一些零食,别人家孩子有的,你也不能落下不是?”
“可惜了……”纪乐喃喃。
“什么可惜了?”区捷笑着走回来坐下,催促了句:“怎么了?快喝吧,以后爸爸还给你买,不用舍不得喝。”
纪乐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可乐喝多了睡不着觉,留着慢慢喝吧。”他勉强笑了笑,不再管地上那瓶可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杯,橙子味儿扑鼻而来,引得他低下头刻意凑近了嗅。
区捷把那橙汁瓶子又朝纪乐推了推,继续往下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城南的老杨馄饨,一去就点芥菜猪肉,你妈点韭菜猪肉虾仁,别看那时候你还小,可是一个人一顿能吃一大碗,连汤都不剩,本来想着今天给你端一碗回来,人去了店没找着,邻居说是搬了,谁知道这雨还越下越大,才弄成这个样子,大概是我没问清楚,等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
纪乐无言,只看着区捷那张开合不停的嘴巴。
区捷重提旧事,情至深处干巴巴吸了两下鼻子,“以前是爸爸太过分了,小云,原谅爸爸好吗?我跟你姥爷是有些旧怨,他们一直看不起我这个农村上来的穷小子,或许你不觉得,但我都看在眼里,他们不让你跟我姓,过年过节你妈也不愿意陪我去给你爷爷奶奶上坟,还让我跟老家那些人划清界限,爸心里有气啊,你是你妈唯一留下的儿子,是爸对不起你……”
区捷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拭了拭没踪影的泪,空在眼睛下头抹了抹,“爸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等手头上这些事儿告一段落,咱们就去国外看学校,你上学,爸上班,没有别人。”
我知道区捷指的是他身边那些个莺莺燕燕,哪怕连我这种没见识的人也不会信他画的饼。
“纪乐!”我压着怒气低声叫他的名字,却被他按住手臂。
纪乐没有质疑,只是低垂下眉眼,怯生生又怀着些期待似的答:“好。”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一定要喝吗?”语顿,他等着区捷说些什么,但区捷像是没听见似的,什么都没说,“我怕我太早喝完,你还没回来。”举起杯一饮而尽,剩下几滴橙汁还挂在玻璃杯壁上,慢悠悠滑落杯底,蹙眉咽下最后一口,“爸,你不喝吗?”
区捷随之回神瞧了瞧纪乐面前的空杯子,仓促一笑说:“爸不喝,爸不喜欢喝,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说完,又把头转向我,“小朋友,别见外。”
我没吭声。
区捷刻意摆出一副慈父模样,“叔叔知道你也是想帮小云,他身体不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是得麻烦你照顾一下他,你也不必和我客气,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会把钱打到小云的账上,以前是我不好,希望你不要跟叔叔置气,也别跟小云过不去。”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纪乐,想起区捷提起的国外艺术大学,还是端起了桌子上的玻璃杯。
透过玻璃曲面,我的视线落在区捷的脸上,莫名觉得阴沉,大概是我讨厌极了他,只是橙子果汁并未来得及碰触舌尖,便在猝然一声响之后泼了满墙,玻璃杯摔了个四分五裂,贴在墙上的画纸被染上了淡淡的橙色,那一片湿淋淋正向下滴着果汁。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眼见着纪乐从地上跳起来,满脸愤怒死死盯着我的脸,我才意识到方才那杯橙汁是被他亲手打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