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驰神情愈发凝重,说起话来像是早就想说之前一直憋在心里,终于找了个机会给一股脑倒出来似的,“不管他是什么吧,反正一出来是完全没办法沟通的,攻击能力极强,之前那个女护士被他抢了注射器威胁,给人家吓得要死,这才换了个男护士,但每天被绑在床上也不是长久之计,纪乐也才十七岁,总不能绑他个几十年,下半辈子都在那么间小屋子里也不是回事儿。”
“马叔叔,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站定昂起头对视问他。
马驰愣了愣,似乎还在心里遣词造句,想把事情表达清楚,又想更委婉些,“纪乐的舅舅想带他去外地看病……”
“市里吗?”我抢话问。
“不是。”他等了一阵儿才答。
“省城吗?”我又问。
“也不是。”他立马摇了下头。
“那是哪里?”我在心中想连省城都治不了纪乐的病吗?
“南方吧,具体我也不清楚,而且纪乐入院后做了体检,他左眼视力模糊,医生说是头部遭受重击导致的,眼睛里头有什么血块,我也说不清楚,广河治不了,得开刀,否则很难讲以后会不会失明,不能画画就已经很痛苦了,如果再损失一只眼的视觉,连看都看不清楚……”马驰说完短暂松了口气,来的这一路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说,这件事非同小可,纠结了好长时间。
我寻思良久,心像是登上高高的台阶往下跳,咯噔一下,“纪乐他知道吗?”
“自己身上的病很难不知道。”马驰苦笑着答。
我又问:“我们有钱吗?”
“有,纪明当年在书君姐的墓碑里留了点儿东西,房产和钱,房子已经被纪野卖了。”马驰解释。
“你的意思是纪野舅舅已经知道了?”我以为纪野什么都不知道。
马驰点头,“有件事纪野不让我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纪野没有抛弃你和纪乐,他一直都在想办法,
区捷能倒,是蒋老板和纪野联手收集证据材料举报的,他们去找了当年被强拆征地的受害者,让他们联名上访,还有前两天被带走调查的那个廖忠民,也是纪野和蒋老板举报的,做这一切的好处是蒋老板能拿到纪明水产在广河所有的渔业资源,包括纪明水产的客户资料等等,
纪明水产就要彻底消失了,是纪野毁了他爸爸一手创下的企业,其实他也很痛苦,他只是怕让你们有太高的期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们的对他的期待,所以才看着有些孤僻不近人情,
我不希望纪野在你们心中是个不负责任的形象,跟你说这个我也有私心,毕竟他孤家寡人一个,我希望以后他身边至少有个能说话的人。”
等听马驰说完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纪野策划的,他想绝了朴国辉的念想才把话说那么绝,因为纪野知道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就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大麻烦。
马驰有些担心我,作为一名父亲,他太知道孩子失去玩伴时的状态,马悦当初哭着喊着不愿意上幼儿园,可在幼儿园待了几年后升到小学,当他告诉他儿子明天开始我们就再也不去那家幼儿园时,马悦哭得撕心裂肺。
现如今马驰微微前倾着身子看我,周身绿意盎然,几声鸟鸣清脆,他慢慢蹙起眉头,“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我望着槐树上的鸟窝发呆,喜鹊的鸟巢喜欢建在高大的树上,燕子的窝喜欢搭在房檐底下,那这槐树上的是什么鸟呢?我迟迟才应了一声,然后反问:“说什么呢?”
“纪野把那间老房子留给你了,你以后就住在那。”马驰说着从兜里掏出两把新钥匙,“我给你们换了锁,原来的太旧了。”
“马叔叔,你说每个人都注定要一个人走一段人生路吗?让他离开是为他好对吧?我还能见到他吗?”我回过头望着他,他也一愣,良久才郑重点了点头。
我想着自己做过的那些计划,果然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我执着于那些没能实现却曾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的东西,以为这样就可以忽略掉即将别离的痛苦,现实却是我越是想快乐,越是很难快乐,那些不开心的事像影子一样抓着我不放。
我将头再度转向那棵槐树,满目是夏日的景象,鲜草嫩叶翠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一个小孩正抱着块儿西瓜吃,县医院大门口有个推着三轮车卖水果的老汉,夏天是西瓜,秋冬是苹果,还会用玻璃箱装上盐水,里面泡着削了皮切成块的菠萝,我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吃菠萝,只是菠萝咬嘴巴,每次吃完都很不舒服。
西瓜的清香味儿随风飘来,我看着新生,也看着故去,只是不知怎的落下泪来,我昂头望了望马驰,他递来一张面巾纸,又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