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澈舟睫羽不可察觉地颤了颤,好似又回到两百年前的雨夜。
滚烫的血液滴落在青石上,慢慢向下渗透,染红整块石板,伴随浓浓的恨意。
无数个雨夜也无法冲刷干净。
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敢回他在玉泉峰的屋子,像个懦夫一样躲在正殿。
叶虞韫嗤笑一声。
两百年前,忽然有人说她和落笙长得像,晏澈舟不过是将她当做替身。
叶虞韫自然是不信的,落笙是柔柔的美,和她完全不同。
她与晏澈舟相处多年,对她俩之间的感情十分自信,曾对天地许下誓言,从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但后来,这些声音越来越多,甚至传出晏澈舟与落笙是青梅竹马,她信任晏澈舟,但她也想要个肯定的答案,于是她去寻对方,可这人什么也不说,唯有沉默。
不过有时沉默也算一种回答。
内心的信任与自己的自信轰然倒塌,愤怒、失望、恶心无数情绪像黑压压的浓雾席卷了她。
盛怒下叶虞韫捅了晏澈舟十四剑,这人便任由着她的长剑落在,一点也不反抗。
长剑刺入血肉,也许刺入的不仅仅是晏澈舟。
后来她想着这人是宗门的期望才停手。
几天后,叶虞韫才后知后觉,怕被晏澈舟记恨上,毕竟十四剑谁能不恨。
晏澈舟不是好个相与的,这人没那般爱她,甚至可以说不爱她。
到没想到,这人竟没有通缉她,许是也怕觉得丢脸。
叶虞韫抬头看向眼角泛红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甚至恶心。
如今这幅深情的模样装给谁看。
她撇撇嘴,想转身离开,却突然被人攥紧手腕。
“师姐,再待一会,就一小会。”
像哀求一样。
他每年都会来奉月节,因为他和叶虞韫约定过,每年都要一起过,但他弄丢了人。
这次听到叶虞韫的消息后,他怀着丝侥幸,走过云阳城的每个角落,终于他找到了。
这人手凉得像冰一样,叶虞韫蹙眉,想把自己手抽出来,却被抓得紧紧的。
他们两人引起了不小动静,周围不少人纷纷看过来。
叶虞韫压下心底的烦躁:“找个地方再说。”
两人去了最近的一家酒楼,晏澈舟这张脸又引起不少注意,尤其是这人死死地拉住她的手腕,不少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
叶虞韫深吸一口气,对小二道:“一间雅间。”
这才隔绝这群人视线。
两人相对而坐,叶虞韫解开易容术,微微后仰,双手抱胸:“晏仙尊有事吗?”
晏澈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用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的外貌,似乎要刻在心里,叶虞韫的声音将拉来回来,他如同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原来不是梦。
他几度开口,都说不出话,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哑着嗓子问了句:“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叶虞韫正把玩手中的茶盏,闻言轻笑一声:“这和晏仙尊有关吗?”
一口一个“晏仙尊”,刺得晏澈舟心脏发紧,这人以前从要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喊他。
他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难过,但颤抖的长睫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惶不安。
再多的理由也掩盖不了他伤害过叶虞韫的事实。
“对不起。”
声音压抑克制,却听得叶虞韫莫名烦躁。
这人从头到尾只会说一句对不起,两百年前也是这样,她将剑刺入他身体时,这人来回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叶虞韫哂笑,眼底满是自嘲,如今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她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人。
“晏澈舟,其实那几年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声音轻柔,却掀起晏澈舟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抬头看向叶虞韫,眼底满是惶恐以及不可置信。
看来是猜对了。
叶虞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甚至挤出两滴眼睛。
这是她这两年来才想明白的事。
“当年万魔窟里,其实你就在附近,对吧。”
不是问句,而是一句称述。
那年她下山除魔,误入一处魔窟,僵持许久,叶虞韫隐隐有战败之态,真当她以为自己要折在此处时,晏澈舟来了,恍若天神。
这件事叶虞韫记得很深,当她从与晏澈舟的感情中抽离时,再看这事,就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晏澈舟其实一直在外头,等着她的死亡。
他俩那时虽没确定关系,但却隐隐能察觉到双方的心意,没想到这般可笑。
对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眼角愈发猩红。
叶虞韫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所以最后一刻你为什么冲进来救我?我死了不是更遂你心吗?”
满室寂静,叶虞韫嗤笑一声,暗忖自己当年爱的是个哑巴吗。
终于哑巴开口了。
晏澈舟无力地阖上眼睛:“我当年的确在外头等着……”
他做过的蠢事太多,这应该是他最后悔的事之一。
叶虞韫摇摇头,不想再听下去,她从站起身,对方以为她要离开,慌乱地拉住她的手腕。
“师姐……再待一会……”
声音里带着乞求,真是不像他以往目中无人的样子。
叶虞韫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冷静地看着他惊慌失措,无力哀求。
忽然叶虞韫弯下身,在里晏澈舟那张漂亮的脸还有一寸的距离停下。
晏澈舟瞬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张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面容,贪婪地不肯移开一瞬。
“晏澈舟,你是不是想道歉?”
声音很低,勾得晏澈舟耳根有些发痒。
晏澈舟眼底溢出光亮,仿佛看到一线希望:“师姐,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叶虞韫笑了笑,姿态肆意,晃花了晏澈舟的双眼。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小青瓶放在桌上:“那好,我要你每月用心头血灌满这一瓶,云阳城那处宅邸还在吧?每月十五,你放在哪就可以走了。”
心头血的灵气最浓郁,但取血过程极其痛苦,耗费人的修为。
晏澈舟的喉结滚了下,他没有思索,立即答应下来,甚至不去想叶虞韫拿他的心头血干什么。
他卑劣地想和叶虞韫当面交易,但一对上那双淡漠的双眼,忽然就泄气了。
不能太急。
他喃喃道:“那间宅邸一直都是原样。”
叶虞韫身子一顿,那处她本想当做她和晏澈舟的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