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砚隐话谈结束,戚光盈又在长时阁点了几首剑曲,让人上了两坛好酒。
直到酉时三刻,云砚隐喝得酩酊大醉,倒桌睡了过去。
天色渐晚,戚光盈得赶在戚束月发现前回宫,叮嘱阁主送云砚隐回倏忽司,自己先行一步。
回宫后的第二日,戚光盈思来想去,决定去一趟金御台。
戚光盈只对戚束月说自己伤已大好,想重回阳度城探查一番。况且戚光盈已成年,不能继续赖在皇宫不走。
言辞天衣无缝,但对三年前戚束月把他狼狈撵出兕方城的旧事,戚光盈则绝口不提,权当不知道。
戚束月淡然品茗,道:“阳度城一片混乱,又涉及两海争斗,你去了只会添麻烦。待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会给你挑个好封邑,先留在兕方城吧。”
他察觉出兄长一直有事相瞒,但君臣尊卑,也容不得戚光盈反驳。
知道不能再赖着不走,戚光盈轻嗯一声算答应了兄长的提议,径直离去不再多留。
他从金御台离开,回寝宫的路上一阵雷光轰然响起,随即炸开一片雪亮。
暴雨倾盆,淋得戚光盈浑身湿透。
浑身淋湿的冰冷中,戚光盈却感到一阵难得清醒:戚束月言之有理,贸然前往阳度城只会适得其反,若他真跟雷鸣太子追云熹有深仇大恨,此番前去倒是送货上门,还免了人家处处追杀他的麻烦。
可戚光盈总觉那段被抹去的记忆甚为重要,轻言抛弃也行不通。
他一心思考,回到寝宫后也不喜被人打搅,挥走随行宫人,独自在黑暗殿阁中摸索着前行。
突然,他停了下来。
自上次遇刺后,他比平时更敏锐,察觉寝殿里有人不请自来,不知对方善恶来意,便当即喝道:“谁?”
那人却不回答他。
戚光盈于黑暗中找准位置,先发制人,手中短剑“浑脱”骤然刺去,一击准确。
对面并不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任凭刀刃刺开血肉,因吃痛又闷哼一声:“唔……”
戚光盈手上一停,只觉这声音耳熟。
还未分辨,眼前就被人用手蒙上,连同戚光盈那只握着短剑的手,也被轻易制伏。
对面微微发力,手臂带住戚光盈往自己怀中揽去。
黑暗中,这人声音温和而清润,只道:“你已经一千二百五十九天了没跟我说过话了,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的小徒弟。”
戚光盈剑眉舒展,他双眼已被覆住,仅剩听觉触觉尚在。
身后之人被刺伤,流出的血滴滴落在戚光盈颈口衣襟上,戚光盈微叹一声,松开手中紧握的短剑。
剑落在地上,锋刃落地弹起,叮咚振击于地面,声响颤巍,好一会才停歇。
对面拥着他,一起向后仰去。
戚光盈束手就擒,跟身后之人齐齐倒下,喃喃道:“老师。”
他们一同倒于床榻之上,屋外的雷光照亮四周,很快却又陷入漆黑。
戚光盈早有准备,躺下后立马反身擒拿,一只手也迅速钳住对面喉咙,膝盖用力顶到肋骨位置。
动作之快,形如鬼魅。
戚光盈手臂至手指的关节之处金珠亮起,血管红光点燃,屋内瞬时光亮四溢,宛如黄昏最后的绚丽红霞。
一个银发紫眼的鲛人被他摁在床上,微微怔愣。
炽光笼罩,这鲛人雪白睫毛也呈出如红珊瑚般的色泽。桃脸上嵌着一双雪青狐狸眼,即美艳又不失威严。无论天上、人间、海底,放哪儿都一等一的绝色。
他神态错愕,平日那凛然天下的傲慢,在戚光盈面前分毫不剩。
戚光盈掐住他脖子的手微微用力。
他连忙用右手护住脖颈。可止不住戚光盈力道略大,让他呼吸凝滞,发出轻微的“呃”声。
暴雨连夜赶来他身上早已淋湿,腿上和手部的玄色鳞片还未完全褪去。肩膀上也被戚光盈捅了一剑,血水正从伤口处淌至手部鳞片之上,泛起腥甜的血味。
他嘴唇因窒息充血,红得泫然欲滴。
“神文太子,南摄政王雏焘殿下。”戚光盈叫出他全部的尊号,手上并未松力,淡淡道:“我有事要问你。”
……
电光激射,天野明亮,惊雷之音似苍穹撕裂。
暴雨已至。
惊动这座万福永寿宫。
万福永寿宫坐落于兕方城正中央,上通天穹,下达御湖,无法估量长度,只知高不可攀,深不可达。
此处乃是历代戚家太后的居所,平日鲜有人到访,今日却例外。
金沁棠发髻散乱倒在地上,艰难地咳嗽两声。
金沁棠本为戚束月的皇后,嫁人前又有“酒花将军”的美称,十五岁那年便率军攻破凤池关,在人族战功赫赫,地位尊崇至极,可在这万福永寿宫中,即刻命如草芥。
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发出“咚咚”之音,待走至金沁棠身边,她的面貌才逐一显露。
是个威严的鲛族女性,银发如雪,凤目尖脸,双眼呈一汪深泉湛蓝。
虽说鲛人女子肩颈略宽,几乎和人族男性相差无二。但她气势慑人也着实到惊骇地步,教人不敢逼视。
“圣太后,您发发慈悲吧……”金沁棠后退几步,战场上的骁勇早被酷刑磨得半点没有。
她只道,“妾身没瞧见湮门寺的龙德太后逃哪儿去了。刑罚妾身也领教过了,还不肯张口就不是嘴硬,是当真一无所知。”
“说谎。”被称作圣太后的鲛人果断喝道,“日日守在她身边,竟会不知她的去向?我不是派人去帮你了吗,你若坏我大事,我可不会看在戚束月的面上饶你半分。”
“妾身瞒敢您,那这条命还要不要了?”金沁棠解释道,“她是法力无边的雷鸣女帝,把妾身玩弄于股掌之上又不是难事,妾身一届凡人,花拳绣腿怎会敌得过。”
圣太后细眉倒吊,道:“我就知你要狡辩开脱了,你护着贱人,是全把本事拿来对付我了。就算你真不知,那也是失职。今日的苦挨着吧,你自个儿的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