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平时,梁佳暮早跟着笑了,如今却挡着红肿的眼睛,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怎么了?”梁星渡放下笔,趴在桌上,脸朝向梁佳暮的方向,只露出一只垂眸的眼睛和半边白皙的耳朵。
梁佳暮吸了口气:“没事,我出去吹感冒了。”
“要纸巾吗?”
“多谢好意,我不需要。”
“被欺负了吧?”
“谁敢欺负我!”
“那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谁哭了!”
“梁佳暮,你连谎话都不会编。”梁星渡声音很平静,却像拉仇恨的逗猫棒,把梁佳暮所有的注意力和战火都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混蛋,谁要你管了!”
“可是你答应过我,你要好好对我的。”
闻言,梁佳暮突然不吱声了,她偷偷从抽屉里拿纸巾往脸上抹了几下,倔强地抬起头的瞬间,猛地撞进梁星渡漆黑的瞳孔中。
两人的心跳都有片刻的凝滞。
她哭得好可怜,像小花猫一样,鼻尖红彤彤的,脸颊泛着水光霞色。眼瞳宛如装满琉璃的湖泊,圆润光泽,睫毛湿润,如雨天的森林,潮湿,雾气弥漫,惹人心疼至极。
对视的霎那,梁星渡那只没有藏进臂弯里,唯一暴露在她视线中的瞳孔赫然紧缩,身体像被电过一遍酥麻,连呼吸都乱了方寸。
其实他早该有所预料的,梁佳暮会伤心成什么样,会哭得多可怜,会嗔怒还是悲哀,他明明早就料想到的,但他还是自乱阵脚,紧张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他仓皇地移开目光,从抽屉里拿出更多纸巾,沉默无言地放进了梁佳暮的手里。
“对,我答应过你,要好好对你的。”梁佳暮从恍惚中回过神,她避嫌般扭过头,一点点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你救过我,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之前我们所有恩怨纠纷全都一笔勾销,我不会再对你大呼小叫,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了。”
“以后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了,她们说的没错,你对我有点太好了。”
梁星渡微愣,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梁星渡,虽然我以前的确很讨厌你,但那是因为我嫉妒你。”要说出自己心里话真的太难了,如果不是因为受到了何可乐她们的刺激,梁佳暮大概很久以后才会把这些话告诉梁星渡:“其实在医院里我自己仔细想过了,你这个人很优秀,很完美,从来没有害过我,一直在爸爸妈妈面前让着我,即便是做戏,你也已经很忍让了。”
“我不讨厌你,相反,我很羡慕你。我以为只要压你一头,就可以得到别人更多的关注,所以让你给我跑腿,为我做事,甚至还故意挑你的刺。可这么多年,我用尽一切办法,都没有得到一个真心朋友,她们跟我在一起玩儿,图的是我的钱,我心甘情愿花钱,是因为我不想那么孤单。”
“但我好像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你,你从福利院开始就一直陪在我身边,明明对我这么好,我还一直跟你作对。我不认为我是个很好的朋友,跟你身边那些真正的好朋友比,我简直差劲死了,坏透了,我也不配做你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被爸爸妈妈收养,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站在一起。”
“弯弯绕绕这么多,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不欠我,以后别对我这么好了,我心里会有负担,我还不起。”
任何人,与人交往必然是想要有置换的东西。她与何可乐她们交往,就是拿金钱换陪伴。她与宣委交往,就是拿学习时间换八卦小差。
梁佳暮想开了,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梁星渡无怨无悔这么多年对她好,她一直看在眼里,可撕裂开了兄妹身份,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说来可笑,就连哥哥这个称谓,都是当初她企图压榨他才强迫他认下的。
梁星渡比她小一岁,做事比她沉稳,比她更懂深思熟虑,叫哥叫了这么多年,连她自个儿都快被骗过去了。
她在他身上得到了安慰、照顾、发泄怒火、满足自己的无理取闹、博得了大人更多的偏爱和关注,甚至还得到了功课辅导和大大小小的珍贵笔记。
要说陪伴,梁星渡给的不比何可乐她们少,甚至还多得多,但他没要过她一分钱。
可梁星渡在她身上得到了什么呢?受气,受气,受气,还是受气,或是包揽一堆她留下来的烂摊子。
这样的置换是不对等的,是一种拆开分析之后才会发现的,极度荒诞的不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