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儿之后好好跟她说说话吧,肝癌患者也……”
活不久了。
陈丽卿并未把话说完,因为大家心知肚明。
“嗯。”梁佳暮朝风拂过的方向眺望,轻轻呼出热气:“就差花了。”
下午,拓也远雅自告奋勇要当司机,被梁佳暮拒绝了。
“你再不回学校,我就要去你们辅导员那儿告状了,某人可不是生病请假,分明是贪玩。”
无奈之下,拓也远雅只好顺道回了学校销假。
梁佳暮抱着花,提着果篮,坐上与拓也远雅相反向的出租车。
司机问:“看望病人吗?”
她答:“一个故人。”
司机叹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笑答:“谢谢。”
车流涌动,再睁眼时,市医院几个大字已经出现在眼前。
“客人慢走。”
“好。”
梁佳暮按照养母发的地址,上了肝胆外科住院楼。
医院内,病气恹恹。白到刺眼的墙壁,清冷沉默的走廊。
穿着病号服步履蹒跚的病人面容死寂,陪在身旁的护工刷着手机,声音外放嘈杂不已。
来到2A1101病房门口。
梁佳暮站立许久,最终还是敲响了门。
“进来。”一道病弱,又温柔的声音响起。
梁佳暮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微微顿住,她依稀记得,养母曾经一直是温柔的。
只是大年初一的夜晚,她儿时美好的记忆被那一巴掌扇散了许多,心中只剩下难以化解怨气了。
“不进去吗?”
蓦的,身后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下一刻,那人越过她的手臂,拧开了门。
风从门缝里挤出,带起了那人身上好闻的香味。
梁佳暮片刻出神,缓缓走了进去。
病房光线并不亮,窗帘紧闭显得有些昏暗。
一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连床单上都沾着触目惊心的血。
她的面容内凹进去,双颊突出,瘦如干柴,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可看见梁佳暮,她的双目骤然发亮,像是重获焕然生机。
“不开窗怎么流通空气?”
踏进房间,梁佳暮的心脏像是被大手攥紧,竟然开始刺痛起来,她刻意移开双目,不敢去看女人希冀的眼睛。
“阳光照久了,妈会不舒服。”
那道平静的声音,依旧接踵而至。
“你懂什么?”梁佳暮蓦然回首,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张面孔之上:“你去问医生,医生也会像我这么说!”
“暮暮。”那人低头,轻声喊出了她的小名。
彷佛他们一如往前。
他没有说缘由,但梁佳暮已经明白了。
所有人都知道病房空气流通对病人才是更好的,但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治好的可能了。现在是数着一天过一天,病人为大,既然能让病人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也许心情好了,还能活得更久一些。
“没关系,听暮暮的,开窗吧。”养母艰难地撑起身体,鼻息处的氧气管有些偏动,梁星渡走过去帮她小心固定好位置。
站在床前,梁佳暮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手心被死死攥成了深红色。
她想过无数种和梁星渡重逢时的场景,却从没想过这一种。
没错,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过什么,她从未放弃过重逢的可能。因为她知道,人不可能逃一辈子,她所厌恶的,憎恨的,终有一天会重新回到她面前。
曾经扇过她的女人,现在奄奄一息,连抬手都困难。
试问让她说出什么恶毒之言,她也不可能再说,想发泄的委屈,想哭诉的怨恨,在看见女人一脸病态,油尽灯枯的模样时,全都倒灌进了肚子。
她突然想,何必呢。
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置气呢,再怎么怨,再怎么不甘,那人虚弱不堪,也承受不起了。
这六年,她过得步履维艰,宛如脱胎换骨,身上再难找到当初天真无邪的影子。
忍着这些苦闷,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回国,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后悔自己当初抛弃她,让他们知道她并不是一无是处,也并不是不如梁星渡。
人活着,争的就是那一口气。
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那口气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在生老病死面前,所有爱憎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报复,只是未亡人的执念。